云州布市,此时分为三大块,云花布童锦坊、贺绣绣春园和素布陶聚源,从棉到绸、从高到低,这三家几乎占领了整个云州布市。
不过它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都在云季合旗下。也在这段时间,云季合入云都这件事正式提上了日程。
从前的云都大商,以云丰裕、香天园、七米陈为代表皆有加入云季合的意向,如此一来,云季合在云都的选址所有人心里都大概有数。
七年前,那初生的大西原便一头扎进了云都最金贵的十里鳞次,现今七年之后,大西原羽翼已丰、云季合百商汇涌,在十里鳞次占据大大一席已是不二之法。
但谁也没有想到,在未与任何云都大商接洽的情况下,季牧把云都云季合的地址选在了白妃街以南一个叫做“茶场”的地方。从前这里是一大片茶馆,白妃街的土地也是极为奢贵,很多茶馆入不了正街,便在这里联合起来起了场子,只要白妃街一满座,这里就红火起来。
此地本是个大场子,但白妃街的武行戏行是出了名的不挪窝,家家半亩地足够耍,搞得这片茶楼只能隔山听虎啸,不过这里的茶水比那正街要便宜一半还多,时间一久,反正都是听嘛,所以这茶场也是有活路的。
然而,这帝丧期一来,茶场就是一片哀鸿了,白妃街茶馆的凳子都落了尘,更别说这里了。很多商家都歇了业,也是在这个时候,马迎龙带着重金挨家挨户谈,费了不少周折,最终把整个茶场所在之地都租了下来。
不选十里鳞次,而是在白妃街占一块地,很多商人都是看之不懂,不仅如此,还让很多在十里鳞次有铺子的大商们计划落了空。
选定了云季合的地址,下一步,便是着手绣春园的事了,除了云都肉馆,季牧在十里鳞次只有旁边那一块地。
这段时间云都商界平静,但什么人在慢行什么人在快跑,大商们都是心如明镜,要说此间最让人震动的事,绝对非“云宝斋”莫属了。
云都每天都有新的商号,此事之所以让人如此关注,因为这号子是挂在季牧名下。
毕山平找到了季牧。
“记得不错,肉馆旁边的这块地,是季头家送给绣春园,怎么现今时势一变季头家就想收回了?”
“毕头家,季某是想要拿回这块地,但并非凭一己之愿就要收回,这里面给足了毕头家选择空间,您若是不愿,云宝斋当另选他处。”
毕山平冷笑出来,“谁不知你季头家是现在云州商界一霸,我绣春园若是悖你,日后步步恐怕都是如履薄冰吧!”
季牧道:“看来毕头家并没有仔细想想我给你的条件,而是过分看重十里鳞次这块地。”
毕山平笑道:“这天底下可有人看不上十里鳞次的?”
季牧微微摇头,“十里鳞次是冲名之地,从来不是走量之所,不信仔细数数这里的商家,有几个是靠着每天卖多少货活着?”
“真是多谢季头家了,这时候还关心我绣春园的量,你所谓的空间确实可以走量,但失了在云都的招牌,你让日后的绣春园何以为基?”
“如果毕头家把云州、云都、十里鳞次视为根基,那我想便不用多谈了,云宝斋的地方我另做打算。”
这般说话就让毕山平很难受了,摆明了是让你自行选择,人家并无必吞此地的意志,要是再说下去,岂不成了无风搭帐篷?而且这根基之言也让人难捱,毕山平所言之基与季牧所说的根基俨然不是一回事,但思来想去,真正的根基终究是不会变。就像大西原有一天走遍千山万海,立足雍州跨过殷州,但你能说它的根基是天元世界吗?
十里鳞次这块地不容易,但毕山平深深觉得季牧的话只说了一半,甚至只是一小半,给了自己那么大的空间偏偏还让自己执泥于此,不得不说这眼前的人手腕真是太超脱了。
“冲名走量,季头家难道以为绣春园乃是后者?”
季牧摇了摇头,“天底下所有的商号都是后者,量走不动,要名何用?绣春园不是云宝斋,云宝斋一天拍出一件货便足够人营生,况且库里只有百件货。但绣春园来说,这边出千匹,那边在织万匹,这等积压如何捱得住?”
“季头家想说什么?”
“云宝斋只需要一个地方,而绣春园需要几十上百个地方,这就是二者的区别,十里鳞次固然是金土,季某也能在十里鳞次再拿一块地,但云季合还是选在了白妃街以南,这和绣春园是同样的道理。”
毕山平眯了眯眼,不能扼制的生出几分兴趣,季牧为何要把云季合建在白妃街,云都大商都在想这个问题,当下听来似乎自己可以得到答案了。
“十里鳞次不适合云季合,这里是名流富人常来的地方,云季合百种货做的是所需,而这里的人是没有需求来寻需求的人,你让云季合怎么活?保不齐还要坏了十里鳞次的大场子,让人觉得我季牧胡填乱塞。”
“所以,绣春园便也是这般局面了?季头家要知道,绣春园是做贺绣,最纯的贺绣天下独此,难道还攀不得一个名流富人之地?”
“绣春园攀得上,但沧澜绸商是否等的了?”
这话一出,毕山平的神色立时变了,真是越怕什么越说什么,要真是季牧探到这一步,事情就彻底不好谈了。
绣春园此入云季合,很是有点“权宜之计”的味道,若不是帝丧期突然到来,现在的云州布市应是沧澜绸商和童锦坊打成一团,毕山平“搬救兵”这等事,季牧岂会毫无察觉?
比起十里鳞次这块地的选择,整个生意上的选择更加重要,毕山平是苟在这里等着沧澜突进,还是在此地占山为王,靠自己成为绸布的招牌,这是一个大抉择。
等这帝丧期一过,绣春园在云州究竟是一颗钉子还是一团乱麻,那代表着绣春园在沧澜绸商那里的地位。骇然的是,你到底是钉子还是乱麻,似乎是这眼前人说了算。
今天要是应下来,便意味着从前的搪塞之语都成了勠力将行,意味着绣春园要真的和云季合、和这季牧穿起来同一条裤子了。
等待永远是被动,但那沧澜绸商实在是强大得紧,六湖商会的威名谁人敢撄其锋?
只是对毕山平来说,他这个贺州老油商没怎么和六湖商会打过交道,诸多事迹更像是种种传说,成为商界的道道佳话。
然而这眼前人他是真真切切接触着,让你松你就松,让你紧就得紧,面上温和、口唇藏刀。
连这块十里鳞次的地,他一直以为要死死攥住的东西,这么一席话下来,对方却让你觉得,松手比紧握更有前途。
前前后后、桩桩件件,他想得远比自己通透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