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侯明无绮,作风一点都不像他这个名字。
你根本无法从他的穿着上数出具体多少种颜色,这人对色彩堪称痴迷,他的衣袍是五颜六色的网格拼凑起来,腰带从绛红朱红到樱桃红、海棠红、石榴红,连额冠正中的珠子,不同时辰的光打上去都是不同的色彩。
加上身材膀大腰圆,俨然是一个“行走的万花筒”,不知道的还以为颜料成了精。
一辆马车自北向南行来,明无绮坐在车舆中,说是车舆,差不多是一间移动的厢房。六马套车,极为宽敞,车舆里放着四张桌子,红的是樱桃、绿的是芭蕉、紫的是提子、黄的是仙梨,还有一盘盘像五颜六色的纽扣一般的干果。
明无绮这个人,一般人都不知道他是谁,而知道他的人再牛气的都成了一般人。
镇南侯这三个字可不是闹着玩的,明无绮虽然是袭侯位,但祖上实在是太强了。镇南二字出自宇国打天下时候的“镇南将军”,论武功,镇南将军是宇国第一帅,可惜的是开国之后不久镇南将军便与世长辞,生功不足享、便寄后来人,使得这个侯位与当年各侯的意义都不同。
这从封地便能看出。
镇南将军乃是当年的南国人,封地便在故土,正是当今的沧州地界。这块地方并不大,方圆只有二十多里,但有一物举世难得——
汤泉。
这汤泉又叫“地热泉”,地下的水热气腾腾,形成大大小小百余个池子,后有医家不断点述,地热泉有数十种疗养之效,对皮肤、心血、关节乃至许多慢性病都有奇效。能养疗便不食疗、能食疗便不药疗是九州富人们的宗旨,把这地热泉捧到了不二的高度。
四海承平、军功为古,代代镇南侯都把心思放在地热泉这块香饽饽上,他们在池子上建起来屋舍,从而形成一个个“泉庄”,将开放变成私密,一旦私密便会产生私属,想拥有一处地热泉就先要买房子。
不得不说,明家人极有商业头脑,整个地热泉都是他家的,万万不能一块块卖掉,所以他们一次只提供三十年的拥有权,时间一到就要重新签契定。这既保证了明家人对土地的所有,更是把收益做到最大化。
所以时至今日,圈子里的人明明在说镇南侯,却没有一个人把他与侯联系在一起,这就一块九州最赚钱的地,带来的分明是一个九州最强的“隐形财主”。
此间带动有多夸张,一件事便足以说明,随着地热泉的不断开发,离此最近的左右两个郡城直接移了城址,使得九州出现了奇葩的一幕,两大郡城相隔二十里。
到了明无绮这一代,赶上了九州商界最好的时候,他的玩法也更加多样,一边不断开发新的池子,一边为一个圈子的颇多增设。道理很简单,富人需要和富人在一起,而他们在一起肯定不是喝酒打牌,他们需要一个称得上身份又能聚在一起的场所,如果能披着一条浴巾就解决许多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富人们从不会扬言什么门槛,就看你这个地方能把多少人挡在外面。于是乎,在单独厢房的基础上,明无绮对这集合之所大为上心,这便是他引以为傲的“明家会馆”。
镇南侯,位子还是那个位子,里子早已不是这个三个字所能诠释。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明无绮正吃着梨子,这一停梨肉都杵在了牙花子上,“停什么!”
“侯爷,可能需要您出来看看。”
“没用的东西!”明无绮挪了挪屁股来到车帘那里,掀开一看,好家伙一个横着走的马队跟自己杠上了!
细一瞧气势可是不小,马是一水儿的黑毛,后头也不拉货,往那一横就跟打劫也似的。明无绮心里一紧,忽然间满脑子都是会馆种种,谁也不敢说那里面芝麻大的事出来之后会不会就成了炮仗。
黑马前后两排,中间那人明无绮没什么印象,况且瞅着这一抹黑的架势也分不出个什么主次,“各位是……”
“侯爷,好久不见了。”
正在这时,马队后排的正中之人拍马上前,而后下马躬身。
出现在明无绮面前的,是一个墨黑衣袍的大高个,哪怕是他躬身的时候依然能觉出几分勃然的姿态。都说气是飘渺的,但在这个人身上它就是实化的,却又不能判断这是气质还是气场,总之这个人格外的不同。
“天一,原来是你哟!”
“承蒙侯爷还记得在下。”
“这话说的,天地这么大就你一个大掌柜,忘性再大还能忘了你?”
骆天一露出笑容,“地热泉没白去,侯爷有心了。”
明无绮心知肚明,在这个地方卡着可不是什么接风洗尘之举,对方这阵仗也很诡异,黑压压一片莫名让人心有沉暗,当看到来人是骆天一,明无绮更是嘀咕不休。
“天一找我可是有事?”
骆天一点点头,“前面三里有个堡子,侯爷可否赏个光坐下一叙?”
明无绮抬头看了看天,“都这时辰了,光也不多了,不如就长话短说?”
“也好。”骆天一微一笑,“天一只言自己所知,若有冒犯还望侯爷海涵。”
“不如边走边说?”
接下来这场景就有点奇怪,马队让开了路,骆天一高头大马在一侧随行,明无绮探出个圆圆的脑袋最高也只能看到马肚子。
更奇的是,黑马队前六后六一直随着,车舆再大也是无用。
“侯爷,您此去沧浪城可是为了盐场的事?”
骆天一等了半晌也没有回应,只听到噗噗噗噗不断吐着果核的声音,许久之后他终于出了声,“你说谁咸?”
骆天一笑了笑,“我只是不明白,大湾渔场那个地方能养盐,为何是您先发现?”
“大掌柜,要我说你还是专心你的拍卖行才是,这天底下高和高一个道理,低和低一脉相承,水里来的东西都很浅显,可不是我发现了什么。”
“侯爷,我也不是和您聊深浅,只是想探一探这件事到底值不值。”
“大掌柜久浸这个行当,商与商值不值要看第三者?”
骆天一微微摇头,“我可从来没把侯爷把看做商人,要成此举,侯爷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吧?”
明无绮的梨吃了一半,扔出去之后恰好被骆天一的马踩得粉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