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风雪倏然止息,天地宛如幽谷。
极静极静的气氛,显得南袍子歌更加深沉诡秘,仿佛这一切就是他的外化,那黑红的交掩忽有些触目惊心。
“季头家堪称一代商业传奇,只是他的辉光掩了夫人几分,在南某看来,夫人过往所为与其相比不遑多让。若说季头家有一颗天地胆,夫人便有一颗玲珑心。”南袍子歌缓缓站了起来,“趁你病要你命,今时情状应正如夫人所料,那暗中舔血的、狼目四顾的,是人是鬼都要出来走走了。他们所想当不止败了季头家,那只会让宇商会更加一家独大。”
施如雪道:“这正是在下想要一见的原因。”
忽然间,南袍子歌却不再执词于此,反是慢悠悠说道:“九州虽忌讳官商往来,但这与势无关,只有摸到了大都的意志,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季头家那些年风生水起,看上去夙夜匪懈筹谋八方,可要我说他最大的生意经是顺从。”
施如雪不明南袍子歌为何话锋一转要说这些,不点头不摇头也不询问。
“大都要消商人之力,他便造出最好的行宫,大都要把游志归拢,他便拉来了巨石阵,大都要名他做足了名,大都要利他便给足了利。我想他最是明白,只要生活在九州顺了这天势才是最重要的,而这才是他真正的英明之处。”
一阵沉默之后,施如雪道:“先生为何要说这些?”
“因为现在有一件事,就看夫人敢不敢去做了。”
“请先生明示。”
“我也是从九州游志得来的提点,敢问夫人,如今这天下可还有大都不曾染指的胜地?”
施如雪沉思良久,一时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说,但这眼前人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指向不能更明烈。
“东岛和汤泉。”
南袍子歌目露微笑点起头来,“此二处乃是历史的缘由,两位侯爷的祖上都是赫赫之辈。但站在大都的角度,他们的甜头是在是尝得太久了,甚至让人觉得那不是宇国之地,而是国中之国。如果夫人能顺了这番意志,乃是站在另一个格局去博弈商界了。”
施如雪微有冷汗,这件事情太大了,纵然这眼前人再神通广大也让人惊骇连连,那可是两位时代传袭的侯爷,对宇国建立有着巨大功勋的存在,区区一个商界之人,但凡知点斤两也不会往此处想。
季牧顺势,那是“奉旨”,而主动撬两侯,那是大逆!稍有点差池,大都可不会觉得这把刀有多么难得,说弃就弃绝不会多看一眼,甚至于大都认不认这把刀还不一定呢。
“先生之语好生惊人,但此事与我夫君所为并不相同。”
“如果季头家在,我相信他会考虑这个路子。”
“如果他在,也不会是今时局面。”
南袍子歌微微一滞,而后淡笑出来,“宇商会四大会长为骨,如此为之,才是真正动摇了宇商会的根基,届时自乱阵脚必然破绽百出,扳回一城何须有疑?”
“先生不为商贾,不知商海之残酷,撬动这两位侯爷是把破绽露给别人才对。”
南袍子歌笑了笑,“南某可没说要夫人一手之力打下东岛汤泉,再者说了,风声为恐、旗帜为吓,我不相信宇商会还能稳而岿立。”
施如雪眯起眼睛,此时再看这人觉得更加可怕,所谓暗中舔血的、狼目四顾的,他会不会就是其中的极致呢!
“这件事还是要夫人找突破口,南某定会暗中相助,此后这漏叶巷便是与夫人相商之地。如若必须一见,夫人便差人在巷口放下此石,南某必定赴约。”
说话间,南袍子歌自袖中探出一块一半是黑一半是红,拳头大小看上去有些粗糙的石头,言毕他竟先行而去了。
施如雪望着那石头,一时满心缭乱,从头到尾这南袍子歌未讲一道具体之路,一切都还停留在一说一听的层面,但就是这样他却提出来惊天之事,这让施如雪忐忑难安。
独自行在回去的路上,一层阴影拢在心间,毋庸置疑南袍子歌是一个极有实力的人,眼下西北势颓不见天日,当不会是再布氤氲之人,问题在于这个同道,比过往所见任何人都深秘难测。
午夜时分,到处都是寒瘦枝桠,十里鳞次与白妃街的光照不到这里,只有一些打烊的小铺借着昏暗的光收拾着。施如雪把帽檐压了一压,抱住双臂紧了一紧,她是一个习惯寒冷甚至有些喜欢寒冷的人,可也不知怎的,今夜寒得有些刺骨。
走着走着,忽然一凛,抬头一看站在路上的却是花野眉。
“嫂嫂,父亲他,走了。”
施如雪的内心咯噔一声,季连山的身体早在去年夏天便已难以支撑,这半年多来都是卧榻,大夫日夜不离,撑过这个年节已经是极限了。
七十有八,算是喜丧了。但施如雪的泪不能抑制,终归终归,他还是没能见到季牧,他撑着这口气到今天,为的就是等他的小牧归来看上一眼。他害怕会有这样的一天,把想和季牧说的话都让人写在了纸上,可是怎么等他也不回来,那纸已经摞得有一尺余高了。
“季牧!你在哪里啊!”这多年来,施如雪第一次把这句心里想了无数遍的话喊了出来。
季连山走得并不热闹,礼堆成了山,人却没有几个来。这个节骨眼儿,正是宇商会遴选的最后关头,送一份礼已是仁至义尽了。
做山头时,人如潮涌,山头旁边起了峰,人人都要踏山头。
来的多数都是学界与季牧交好的人,至于商界,都是早已尽人皆知季牧的自己人,挑明了要和宇商会对着干的人。
要说意外,只有一人。
他怎么会、怎么敢在这个时候露面?!
那是一个胖到快要横着走的人,拄着一根粗厚的手杖,商界更是传言这人大病不起,早已退居幕后不再出手。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避锋的无奈之举,不用这个办法,他还能把自己保到今天?早被宇商会戳得遍地流油了!
来人,易九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