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洪军摸黑进到客厅。
听到动静，北面卧室门开了条缝，他妈齐老太探出头问：“回来啦？厨房有热粥，你喝一碗。”
齐洪军答应着又让齐老太赶紧去睡，自己则乖乖去喝粥。
他胃不好，转业这么些年更是喝过几回胃出血，每次酒局回来，家里都习惯性的给他预备一碗汤或是粥，以前是王老师给准备，王老师病了后老妈就主动把活接了过来。
虽然知道他今天吃药不会喝酒，但是也还准备了热粥给他暖胃。
今日的大厨自然由田云峰担任，原本应众人呼声而来的王老师也被张晓薇给推出来，告诉她等着吃就行，哪里用到亲自动手了！
王老师笑说：老齐特意回家跟我说，这帮兄弟想吃我做的菜。
张晓薇就环视众人，佯怒道：“谁脸这么大？胆儿这么肥？这要累病了算谁的？是长了金口玉牙么？有我家老田伺候着还不够！”
周围的婶子大娘们纷纷说：
“可不是我们，不是我们说的。”
“就是，齐书记都没敢指使自家夫人呢！”
“是那几个不知道深浅的皮小子说的。”
“王老师，哪里是要吃你做的菜，是大家想你了，借由子让你出门走走见见大家伙儿！”
唐云芳也过去揽着王老师的手一起坐到桌边，说：“你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大家哪舍得你干活，真把你累坏了，有人又该心疼了。”
“哪有那么娇气，又不是泥捏的，一摔就碎。”王老师嗔道。
虽说听了大伙的劝，但王老师还是往厨房走了几趟，把自己拿手菜的关键火候与田云峰交流后，趁人没看见就回了家。
众人知道她体弱，都不强求她来硬坐着，在开席前让陈敏儿挑几样合她口味的给送了回来。
齐洪军在喝粥的时候，就看见几个餐盒里纹丝没动的菜。
快速扒拉几口把粥咽下肚，又漱了口才推开卧室的门，屋里弥漫着艾草燃烧的味道，屋里没开灯，窗前的按摩椅上闪烁着点点的红火。
王老师正在熏艾，放化疗后身体机能衰退，改用中医调理效果很好，熏艾也是医生的建议，尤其是在这个阴寒的十月，活血暖身最合适。
“你回来了，怎么样？”王老师问，这是两夫妻间的默契，相互关心对方的工作情况，给予恰当的提醒和建议。
齐洪军不答，凭感觉坐到妻子身边，伸手抚上她的手臂，不轻不重的按起来。
对齐洪军来说，王老师既是妻子也是朋友，还兼顾老师。
“不是很顺利，是么？”他不说话，王老师就猜。
叹了口气，他说：“一切正常，甚至比预想的效果要好，你不用担心。”
“那你还叹气，是别的事儿？”黑暗里，按摩椅发出机械运动的沙沙声，王老师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说：“下午儿子在电话里都说什么了？好消息坏消息也得让我知情啊。”
“没打算瞒你，就是还没想好怎么和你说。”齐洪军低声道。
“没想好的话就不要想，直接说！”王老师语气带笑，嗔怒的拍了丈夫一巴掌。
齐洪军思虑好久决定坦白，夫妻二十几年，他知道对王老师说假话会被看穿。
妻子癌症晚期扩散到淋巴，生命已经进入倒数，家里成员全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只希望在这最后的时间里，生命质量高一些，疼痛少一些，儿子能回来陪陪她。
可儿子电话里却带来一个惊天的消息！这消息和中午云芳姐说给他的简直就是吻合！
儿子的时间只有两分钟，所以刚开口就不让他说话只听他说，儿子希望他能照顾好妈妈和奶奶，作为儿子他可能没有机会给妈妈尽孝了，因为他们全班同学都被召集赶赴西北，去执行秘密任务。
调令刚刚发下来，一个小时后就要出发，上面要求每人都要给家里留一封信，儿子知道这等同于“遗书”。
想到即将逝去生命的妈妈，儿子决定做一次违反规定的事！于是才有了这个电话。
说到不能给妈妈尽孝时，儿子哽咽不能言，老兵齐洪军强忍心中悲痛，正色送给儿子三句话：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多年所学要用之于民，时刻保持风骨不能怂！
电话那边压抑着声音用力答“好”，最后，他告诉爸爸之后的生活不可预测，要用备战的状态做准备！
齐洪军讲完与儿子的通话，没有得到王老师的回应。
他扭亮床灯，看到仰躺在椅子里的妻子，紧闭双眼的脸上流满泪水。
“慧珍！我就是怕你激动才——”
后面的话被王老师拦住：“我没事，我很开心，我们的儿子是优秀的，是被保护的那批人！”
中午时，他讲起云芳姐说给他的“内部消息”时，两夫妻还相互打趣说儿子有可能就是这类人才呢！
结果下午就接到儿子电话，西北、秘密任务，联想到五六十年代的那批人，不都是秘密失踪，把自己奉献在岗位上的精英学子么！
难道，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么？
齐洪军俯身搂住妻子：“慧珍，哭出来，哭出来就痛快了，别憋着！”
两夫妻胸中百味掺杂，全都是割舍不掉的情感。
良久，王老师平复了状态，问：“到底是什么样的灾难？地震已经来了，还会有什么？”
齐洪军也没有答案：“不知道，我准备明天去区里探探上面的口风”
“会乱起来么？”王老师首先想到的这点，华国人口基数大，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扰乱人心，而人心是最难探测的。
齐洪军没有回答，他从军十几年，经历过多次灾难救援，曾亲眼看见饥饿的人群为了抢夺空投物资，把堤坝上充当人肉栏杆的战士挤下大坝，摔进滔滔江水之中！
而他，却被人群拥堵着抽身不得，目眦欲裂看着两位战友被洪水卷走！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齐洪军摇头，儿子告诉他“备战”，但是敌人是谁都不知道，这场仗要怎么打？
今天在村委他建议大家多储备物资时，不知道这个方法是对还是错，如果形势变化下需要全村整体迁移呢？过多的物资就是累赘！甚至有人会因为无法放弃而丢掉生命！
那一年，他带队疏散泄洪区的居民，一位老太拼死守在猪圈里不走，任小战士如何劝导都无动于衷，发誓要死在家里。
最后还是调了条船，连猪带人一起从齐胸深的水里捞出来的，而那名战士为了保护老太，被水中冲过来的门扇击中腰椎受伤，至今无法直立。
齐洪军不知道这个安静的小山村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他只是知道他要有所行动，不能坐以待毙！
丈夫僵硬的表情让王老师心痛不已，她抬手抚上他脸上的皱纹，平静的告诉齐洪军：“老齐，如果哪天你遇到需要做取舍的决定时，不要过多的考虑我！”
“慧珍！别说傻话！”
王老师嘴角牵起苦涩的微笑：“你知道的，我没有太多时间了，这辈子有你，有儿子，有咱这个家，值了！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最了解，我没有机会帮你，更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齐洪军紧紧搂住自己的妻子：“别说这种傻话，我需要你，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我们还要一起等儿子回来给你尽孝呢！”
“是谁在说傻话了。”王老师劝慰道：“我们都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再去纠结了好不好？
你肩上有责任，你想护住全村的人，答应我，保护好自己！关键的时候，别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