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是一张布,星星是上面的露珠,有的挂,有的流。
风颠游到大柳树前,凝视这棵大树。
它不再是黑暗中庞大的阴影。
张开的枝如一条条纤细的手臂,沐浴着这三十年不曾有过的月光中。
柳魔已经离开,带着风颠传下的《魔化万灵经》。此为魔道正法,为一魔道老祖所创,少沾因果,也不用枉造杀孽,只需炼化一十七种天地奇物,直入十八境。
当然,任何一种天地奇物都是极为难寻,而且求宝者极多。
赶尸道人金大有也已经离开,走之前送了他一块「尸语骨」,是他赶尸道术未成时用的宝物,可以和尸体沟通。
风颠将那枚棋子送给了他,作为主司镇压的法器对金大有处理尸变很有用。
拿着那块三角小骨头,不禁让风颠想到灵气断绝后的那些法医,要是看到这等宝物非乐疯不可。
赶尸道人是旁门中势力较大的一支,擅长对付尸妖、尸鬼、尸魔、尸怪以及僵尸。
与神婆驻守在一村中不同,赶尸道人通常法力较高,住在镇上的义庄,周围十几个村镇凡有尸变都要来请。
陈北,他的真实名字是江封,自称是天南府江家江二公子,临走前将那把写着“仁义”的折扇送给了风颠。
一阶法器,内附一道奇异法术“出尘”,略微增加魅力。
扇子虽然不贵重,却十分符合风颠心意。
风颠也投桃报李,给了他一枚金针。平日里别在鬓边打个光,与人斗法时敌人也料不到太阳金光会从那里飞出。其中还藏有一道太阳真火,不过江封功法不是炼的太阳之力,用完了就只能在太阳下等它慢慢恢复了。
吴鹿,真名周戈,确是一位兵家炼气士,此次收获不小,练成一道兵家异术「兵解」,以断去四肢其一为代价能发挥出越一到两境的战力。
他附身的吴鹿就是曾经用了此法断了一臂,因为没有存下多少战功,直到年老退役那条断臂也未修复。
这次是因祸得福,柳魔为示诚意用大柳树本体的磅礴生命力灌注几人,吴鹿说不好还能多活几年。
周戈境界不高,加上兵家炼气士常年是又斗法又打仗,也没什么时间炼宝,公认的比较穷,全身上下竟然掏不出什么东西来。
风颠连忙摆摆爪子,示意自己不需要。
这实诚孩子见别人都送了,咬牙把那门兵家养兵术作为异术传给了风颠。
普通法术、异术、以及神通,这是“术”的划分。
炼气士常年修持普通法术,就有可能将其练为异术,此时就能够传给他人。
接受异术的人,视法力多寡与境界高低能放出不同威力的异术,不能超过传术者传异术时的威力。但接受异术的人同样可以从异术中自行领悟法术或神通。
当然,异术的传授也有极大的限制,而且这种限制是非常抽象的,如果不能引起传术者冥冥中的“感应”,是无论如何也传授不了的。
至于神通,则根本无法传授,只有天资高者能从法术或异术中领悟。
周戈这门养兵术从小练到大,他又对此颇有天赋,这门异术当真不俗,至少能多发挥兵器的一成威力。
所以风颠也以诚待人,传他一门《血煞炼体诀》。
没错,这门功法就是脱胎于韩阿牛练的那门魔功《血煞战诀》,或者说是改进版本。能将《兵进诀》抽取的血气转化为血煞,妙用无穷。
崔丽人,本名崔想容,她倒是没有走,准备在姑姑复活后在此小住几天。
和风颠一起送走金大有、江封、周戈后,两人将村中逛了个遍。
这其中又遇到了小荷姑娘,正在和韩大年一起坐在门槛上说话。
看到风颠过来欢呼一声,冲过来抱了抱风颠鱼头,返回去又拿了一竹篮的食物。
酸的,甜的,咸的,香的,让张着嘴巴的风颠吃了个爽。
一旁的韩大年倒是不爽了,拉拉小荷姑娘衣袖,也张大嘴巴,小荷姑娘抿嘴笑,将最后一块糕点放到他嘴里。
风颠心情大好之下,传了韩大年《金风诀》,又传了小荷姑娘《玉露诀》,都是能修炼到九境的正道炼气士功法。
毕竟这两人只是村民,不像其他人一样有后台,给太好的功法徒惹觊觎。
这一番走动下来,风颠也清晰感觉缠在鱼身上的“线”正在慢慢解开。
劫气?因果?
一条鱼如果在一个地方呆的太久,就会更容易被网中。正如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呆的太久,与这个地方的牵绊就会更深。
七十二变作为脱劫妙术,解法自然不止这一条。可以像这样慢慢解开,也可以强行挣脱,更可以反过来将鱼线拉断……
当然最简单的还是离开这里,换个池塘。
回过心神。
阵魂和地缚灵笑容满面,从树后联袂走了出来。
风颠朝她们点头:“开始吧。”
阵魂一拍自身,化为空林禅师本相。
庞大法阵从地下浮现,无数玄奥符文在其中生灭。
这是之前出现过一次的阵法,差点被风颠身化太阳摧毁。
有了阵魂居中主持,此阵终于能显化巅峰威能。
所有符文旋风似的飞舞起来,道道冰冷阴气自法阵中心飞出,演化肃杀死寂之意。
地缚灵转身走入大柳树中,天地灵气随之纷纷涌来。
大柳树树枝无风摆动,将一个个光点飞入各个小院点亮院中的柳树。
无数光线自大柳树中飞出,串联起所有柳树,以奇异的轨迹和规律迅速勾勒出另一个生机磅礴的法阵。
“以大柳树为根基,各个柳树为节点,嵌合生死双重法阵,空林禅师很有想法……”
风颠默默想道。
如此一来,不需要本人时刻法力灌注,凭大柳树截取的生机就能维持。
能够对地利有如此精准的把握,颇有几分兵家兵法地利篇和旁门风水师堪舆之术的影子。
也难怪明明阵魂才是钓鱼佬,柳魔却能得到部分血肉,原来这阵法有一半是以大柳树为主体。
两个法阵相合,顿时又生出变化来。
以柳树为根基的法阵中,海量的生命之力化为翻滚大河,向地下法阵冲刷而去。
土路、院中、荒地上,溢散的生机下无数种子破土而出。野草为村庄铺上一层绿色,野花在其中作为点缀。
阴气倒回法阵中心,那里阵魂端坐,面前是不停旋转的转轮劫珠。
法阵完满,阵魂也就可以彻底掌握此宝,不再需要利用韩大年。
“起!”
阵魂一指点在转轮劫珠上,轻叱一声,珠子飞到空中,旋转骤然加速,如漩涡般拉扯无数阴气入体。
待阴气吸收完毕,转轮劫珠停滞,喷出无数死灵之气环绕周身,旗帜般的薄雾下,隐隐可见一个黑色光轮,梵音禅唱自其中传出。
“风道友!”阵魂看向风颠。
风颠点点头,鱼尾一震跳上阵法。
龙须伸入虚空颤动不休,龙角上法力汇聚,一身鱼鳞闪耀海蓝色光芒,鱼身上传出古老苍茫的法咒。
鱼头向月,铅云分开,天边一颗星辰越来越亮,耀眼的仿佛近在眼前。
“辰星!”阵魂惊呼出声。
“辰星就是水星,九曜之一,虚空龙鱼一族和它签订过契约,可以借用它的威能……”风颠在心里说道。
法咒声音越来越响,辰星仿佛收到了召唤,在明亮到达一个临界点时,投影下自己的力量。
恢宏光柱洞开苍穹,直直打在龙鱼双角,浩瀚而温和的星辰之力随之粗暴灌注而来。
一瞬间,风颠就有种“吃饱”了的感觉。
风颠自己用不了这么多,索性尽数送入灵台。
灵台中,刚刚补足魂魄的姜苏苏摄取大量星辰之力修补自身,时有震动的魂魄慢慢安定下来。
青知意也有样学样,星辰之力入体,魂魄身躯逐渐凝实,眼中闪动复杂光芒,记忆逐步苏醒。
阵魂得了风颠示意,取出一村人魂魄投入光柱中,魂魄中有的已经近乎虚幻了。
润魂灯灯焰一转,宋神婆提着灯丢入光柱,自身亦投入其中,将灵婴一个个抓着腿扔了出去受星辰之力洗礼。
有这些好处,宋神婆从来不忘记那些如同自己孩子一样的灵婴,就好像那些不管孩子用不用得上一定要有的父母爷奶一样。
风颠心中一动,双角法力混着星辰之力在润魂灯上烙印下点点印记,五角星的形状,看起来颇具童趣。
这些星星印记中有着一个个小房间,正适合灵婴居住其中,夜晚还可以吸收星辰之力蕴养他们。
“虽然不是大房子,每人一套小公寓也不错……”
光柱仍然不见减弱,连阵魂和地缚灵也忍不住现身,在风颠首肯下收取了一些。
“也不知虚空龙鱼一族和辰星签订了什么契约,辰星肯花这么大力气……”风颠有些好奇地想道。
最具种族观念的其实不是人族,因为人族人数众多,除了太古时期在夹缝中求生存时,成为天地主角后的任何时期都是内斗占主流。
最具种族观念的其实是妖族,尤其是像虚空龙鱼这种繁衍能力低下的妖族。这一类妖族通常只有几十个族人,其中或有几位大能。
通过正统路子繁衍出来的幼种,全族都有感应,自然能得到及时庇护。但还有一些是有龙鱼稀薄血脉,通过修炼纯化血脉返祖的流落在外。
为了保护这些子孙,虚空龙鱼中的大能就大肆找天地中强大的星辰、真火、真水等与其签订契约。
这也给了风颠以变化之术蒙混过关的机会。
当然,这些大能也不是蠢鱼,你借用辰星之力,遇到在外行走的虚空龙鱼各自心中都有感应,相互之间都要无条件帮忙,如果不帮就会封印龙鱼血脉,如果反过来下手,当场就血脉崩解。
对于风颠而言,就是如果不帮忙自己就再无法动用这一变化。
这代价其实算不上多沉重,从中也可以看出虚空龙鱼本身也是较为温和的种族。毕竟,天下间的变化之术不是只有七十二变。
终于,光柱逐渐缩小,直至消散。
后柳村村民魂魄得到星辰之力充足蕴养,一个个身躯凝实。
阵魂一点黑色光轮,一股吸引力扩散,村民魂魄纷纷跳入光轮。
光轮缓慢转动,禅音逐渐低迷,大柳树阵法再度放出生机河流,裹挟着死灵之气汇入轮中,光轮上一半黑一半白泾渭分明,生死两种对立意境达成诡异的和谐。
大柳树树根钻出地面,将一个个村民身躯放在地面上。
光轮转动越来越快,白色的那一半不断飞出村民魂魄,在空中辨认出自己身躯后,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就往里面钻。
待光轮停止,众村民都回归了身躯。
“姜姐姐,难道你还怕我赔不了你一个身躯么?”灵台中,风颠龙鱼形象浮现,这个龙鱼由虚幻光华组成,正是风颠神识所化。受星辰之力洗礼后,他也终于享受一番天才待遇,不仅法力晋升三境,连神识也提前催生出来。
说起来也是阴差阳错,姜苏苏那晚引天雷灌身,纵使柳魔是七境妖魔也很是受了一番伤害,事后消耗了大量生机恢复。而当时破碎的,正是姜苏苏的真身。
风颠曾经疑惑过,为什么柳魔没有把姜苏苏变成妖魔?
原因自然是因为她其实是地缚灵的棋子,那一晚正是地缚灵看出风颠的特异,特地把她派出来要把风颠发展为棋子。结果没想到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与朵云山三友串联传话,都是地缚灵操纵姜苏苏完成的。当时后柳村已经凶名在外,朵云山三友自然能分辨出肉身加没加料,地缚灵索性将真身给了姜苏苏,只在她的记忆上面下功夫,细节自然做的一塌糊涂,像雷符就是一个巨大的败笔,让风颠看出了端倪。
当然对于地缚灵来说,这终究只是枚棋子罢了。
姜苏苏转过头,脸上却没有什么伤心的表情,道:“是我自己所为,如何能怪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