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颠在路上走着，背影显得十分落寞。
他在想，为什么当初在凉州的时候，玄道人不马上就找到他，然后不断派人来追杀他。在这个过程中，他反杀一个个敌人，然后一步步登顶至高。
为什么是教主先找到他，让他懂得了怜悯，让他有了做大侠的念头。
假如他成为一个魔修，是不是就能杀伐果断，不会有这些烦恼了呢？
是的，他此时已经对大侠身份产生了一丝迷茫，甚至有一些讨厌自己。
“哼……哼……”
风颠耳朵竖起，他听到有若隐若现的微弱声音。
他飞身而起，脚尖在墙上借力一点，如猿猴般几个提纵跳上一座高楼。
仔细辨认方向后，身形迅如闪电掠出，原地只留下一道残影。
站在飞檐下，看着下方院中场景。
叹了口气。
又是这种事。
他眼中闪烁红光，心中暴虐的念头如肆意生长的野草。
可最后又被他压了下去。
院中受苦的是一位老人。
施暴的是四个壮汉。
手段极其残忍，这里不一一赘述。
风颠飞身而起，砸落院中。
“你是……”第一个壮汉刚开口，风颠就一拳把他脑袋夯进地面。
其余几位还没反应过来，院中就已经满是风颠的残影。
片刻，四个人面对老人，整整齐齐跪在地上，一个头直接磕进地面。
老人的状态十分不好，已经处于濒死边缘。
风颠迅速输送过去一道道真气，吊住老人的命。
然后开始解老人身上的绳子，那上面系着的各种匕首已经死死嵌入老人身体，要一个个小心拔出来。
片刻风颠手上就满是鲜血。
“恩……恩人，谢谢你。不过……你不用费力救我。”老人的嘴唇上满是火烧出的疤痕，破开的水泡上粘着棉絮。
“不客气，”风颠取出巴掌大的匕首，“地上的那些人听您的安排处置。”
老人不敢转动头颅，右眼勉强睁开一条缝，透过铁线的缝隙，模糊看见几个黑影。
像是几个畜牲站在那里。
“这……这些人是为了我……我手上的枯荣菩提子，可……可是我真的没有。恩……恩人，停下吧。”老人口中被几根木签刺进肉里，把嘴巴撑得极大，说话模糊不清。
“利欲熏心。”风颠冷声道。
和杜家一样，只要认定某人有宝物，一定要把人折磨致死才算结束。
摇摇头，将最大的一把匕首慢慢抽出，如短剑般，足有手臂长。
接着又慢慢把和肉融在一起的绳子解开，把老人扶离那张满是细小尖刺的椅子。
重新找了一张完好的椅子，把老人扶上去，开始用控鹤磨蚀掉老人口中的木签。
接下来的工程，还很浩大。
感受着那时刻带给自己痛苦的舌套被摘离，老人微微动动几乎已不能控制的舌头，没有了那些细小毒针折磨的感觉真好。
他想笑一笑，嘴角刚动，那上面穿着鱼钩的地方就传来刺痛，只能作罢。
“年轻时我游历各州，偶然间读到几部佛门经典，一路寻访，终于找到一间小小寺庙，从菩提树上获得了枯荣菩提子，据说这是佛门禅宗秘宝，有造化之能。可惜啊，这不过是黄粱一梦，待我梦醒后，什么寺庙和菩提树都不见。”
老人右眼终于能完全张开，瞳孔中被烧红铁钎烧出的小洞也在逐渐恢复。
“恩人，可惜我没有什么能报答您的，若我有枯荣菩提子，一定会赠予您。停下来吧，我的命不长了。”
风颠修复老人右眼后，又抚上老人只剩半个眼球的左眼，温和的沧海无量功真气一点点将其恢复。
“好。”
他不打算拂了老人的好意，尽管老人的身躯有些奇异，在他真气不停灌注下痊愈很快，但风颠已经感受到他体内的生机微弱，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火苗。
他的年龄太大，大限不远。
在这个时候说的话，只要不是太离谱，风颠都会附和答应。
当然，类似不救人这种话就算了。
只当没听见。
说话同时顺便把老人眉头额头上的狰狞“装饰品”去掉，风颠又将体内真气尽数换成金鹰真气，一点点在老人脸上探寻，精准切开脸皮，把打进骨头的钉子一点点起出来。
幸运的是，钉子不长，没有伤到大脑。
老人好似也放弃了劝说，在那里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故事，说他年轻时走遍各大州，见过无数奇怪的人，经历过许多怪异的事，最后在这白玉县中定居下来，还娶了个老婆，生了个儿子。
风颠听得连连点头，同时开始解脖子上的机关。
几个机关都非常巧妙，比如风颠手下马蹄铁样式的一个，它会在老人呼吸时慢慢涨大，直到窒息为止。
等到快死时，才大发慈悲的放出一条缝，若是贪婪呼吸一口又会马上锁死，逼迫老人只能气若游丝一样呼吸。
老人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始说话，看得出来他是憋的久了。
他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成了家也还是不安生，每每丢下妻子儿子跑去荒野，终于有一次妻子突发恶疾去世，停灵七日不见他回来，只好寻地掩埋下葬。
这件事是老人遗憾至今的心结，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出过远门。教育儿子，经营邻里，广结好友，慢慢的生活也算踏入正轨。
“如今看来，一饮一啄都是定数……”
老人急促喘息几声，那是因为风颠用真气在修复他被撕去的一层皮，肌肤生长带来一阵剧烈的痒感。
忽然，风颠停了下来，左手对着门口一抓。
“什么人鬼鬼祟祟，滚出来！”
门口偷看的人猝不及防，不待转身逃跑，身体一紧，眼前一花，回过神来时已飘飘忽忽落入院中。
原来是个干瘦老头，看年龄不比老人小多少。
“严……严大哥，我不是有意出卖你，饶了弟弟性命！”
干瘦老头看到老人惨状，又看到摞成小山的各式刑具，两行浊泪从眼中流下。
等看到四个人头颅栽进地面，宛如无头尸体跪倒在地，身体又抖得像筛糠一样，看向风颠的眼神中满是恐惧，看向老人的眼神中带着希望。
严姓老人叹了口气，“你走吧，我从未怪你。”
干瘦老头站起身，又怔怔看着风颠。
“恩人，饶了他性命吧！”
风颠右手一抓，凌空把他握住，随手扔了出去。
干瘦老头爬起来，在门外磕了几个响头，这才一瘸一拐离开。
“他怎么出卖的你？”
风颠用金鹰真气把老人体内一块拳头大石头击碎，再用控鹤擒龙取出来。
“是他告诉这些人，我有枯荣菩提子的消息。他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把这件事告诉过他一个人。”
曾经？确实，经历过这些酷刑之后，没人会再把这样的人当作最好的朋友。
“既然如此，刚才为什么不杀了他？”风颠一边为老人心脏输送真气一边问道，那上面密密麻麻新伤旧伤层层叠加。
因为肉身缘故，论起如何让人生不如死，无法界人颇有心得体会。
“因为我知道他有苦衷。”
“有苦衷就可以害人？”
“不，当然不是……他受的苦也不少，家中还有两个尚在襁褓的孩子需要照顾，还有卧在病床的儿媳妇，一家重担都压在他身上。”
“这并不能减轻他的罪。”风颠终于清理完了老人体内大大小小的石头。
“说出来不怕恩人笑话，我愿意……宽恕他。”老人脸上带着祥和。
“宽恕？”风颠摇摇头，这个词和大侠是不沾边的。
“这四个人里，有他的儿子，嗜好赌博，每天变卖家中资产不说，稍有不如意就要对他一番毒打，逼迫他说出各种能拿到钱的门路……恩人，他是被逼得没法子，才不得不出卖我的。”
其实……也有他的儿子。
风颠依旧摇头，“作恶就是作恶。”
老人可以选择在生命最后关头看开，他不能。
作恶者杀，主打的就是一个也不宽恕。
不问因果，只问对错，大错特错就要杀人。
老人点点头，“恩人说的不错。我并没有为他开脱的意思，只是作为一个对他还算了解的朋友，实在无法将怨恨发在他身上。”
“那就发在这些人身上吧。”风颠将老人两条腿中的数十种毒虫尽数驱逐，站起身指着地上那四个人。
老人看了看这四个人，他的眼中情绪复杂，恨意从未缺少。
“恩人，麻烦……将这四个人杀了吧，无须折磨他们。”老人闭上眼。
风颠脸色惊诧，“这些人你也要宽恕？他们也有苦衷？”
老人摇摇头，“我并不是要宽恕他们，而是要宽恕自己。折磨他们就等于折磨自己，有些痛苦经历一次就够了。”
风颠点点头，这才算个理由，和狗咬人，人却不能咬狗是一个道理。
他召出长剑，一阵剑光飞舞后，四人后颈都喷出水柱似的鲜血，歪七竖八倒在地上。
老人微微点头，“恩人，求您再宽恕一件事。”
风颠微皱眉，他不太喜欢这两个字。
“什么事？”
“请您杀了我。”
风颠摇摇头，“我不恃强凌弱。而且这也不是宽恕。”
老人脸色落寞：“这是对我最大的宽恕……人世间太多苦难，我只愿今生解脱，下一世转生不再做人。”
这才是他一直劝说风颠停手的理由，只因他早已经抱有死志。
风颠想了想，道：“好。”
他竖起长剑，最后对老人说道：
“我并非是宽恕，而是怜悯。”
他的剑很快，老人没什么痛苦。
救人和杀人，他做得都十分自然，因为这两件事都符合侠义。
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老人尸体中飞出一枚莲子状宝物，指头大小，泛着七彩光芒，一半生机盎然，一半死气沉滞，无数佛陀菩萨光影在其上浮沉。
在风颠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化为一道流光钻入风颠体内。
“枯荣菩提子？”
风颠没想到，老人竟然真的有这件宝物，也许当年的事并不是一场梦境，只是老人自己不知道。
他看向地上四个人。
但凡他们尚存一丝良善，选择给老人一个痛快，早就能获得这件宝物。
风颠本来对老人的宽恕不以为然，现在反而真的有了一些感悟。
不过——
风颠一脚跺地，各式刑具毒虫飞起，被他擒龙混作一团，打在地上四个人体内。
四个人躺在地上抽搐，脸上狰狞痛苦，一句话说不出来。
四分之一的刑罚，他们自己都承受不了。
他当然不会这么便宜就杀了他们，只会让他们临死前也享受享受这些东西。
他愿意做那个咬狗的人。
宽恕？恕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