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佛门,我这就是当头棒喝……”
风颠回头看着依然人进人出的御兽阁,失笑摇了摇头。
空守宝山而不自知……大概说的就是这位林觉知林阁主了。
有些事情涉及道途,别人不想提,他索性也就不多谈。
就比如那禁制,任风颠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这人是如何在不对兽宠下禁制情况下,兽宠还乖乖听他命令,连相互厮杀也配合。
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不把兽宠当作道侣,当作兄弟,激发它们的向道之心,发挥兽宠最大的作用呢?
或许是有什么碍难,风颠也不好胡乱猜测,只是给了一个较为保守的道兵方案。
再保守一点,就是把兽宠当成资粮,炼成丹药法器之类。
但风颠看出林觉知不是这样的人,于是就没有说这些,残害生灵不管怎么说都是有劫数和因果牵扯两大关卡的。
风颠在街边想了一会儿,顺便看了看仙衣阁,暂时没人进去,便想着拜访刀小宛。
到了门口才发现,没人进出是因为刀小宛布下了禁制。
风颠正想转身离开,里面传来刀小宛声音:“外面的可是风颠风道友?进来吧!”
禁制随之消失。
既然刀小宛亲自邀请,风颠也就转身进了仙衣阁。
“刀道友,没有打扰你做生意吧?”
风颠进了门,开口说道,然后拿眼看屋里的人。
屋里的人还不少,除了刀小宛,还有一位熟人。
刀小宛重新封了门,笑道:“不妨事,本来就是桩成不了的生意,这是张弄瓦,你是见过的。”
风颠看看穿一身绿的女鬼,“不错,我替张道友送过信。”
绿衣女鬼张弄瓦旁边是一老一少,皆戴黑色圆帽,扎长辫,穿黑色短衫,脚踩白里黑面的布鞋。
老的瘦成了皮包骨,脸上尽是沟壑,一身杀气凝成实质,化作道道黑气在血管里流淌,锋利逼人,如一把把刀插在身上,让人一眼看去就脖颈生出凉意。
就好像风颠那把三笑一痴剑。
风颠也是暗暗心惊,他从这老者身上感受到熟悉灵气,那是锐气,还有与之相近的数种灵气,大概是锋气、利气之类的。
小的那个相比就差得极远,一身杀气收摄不住,散乱四溢。能隔着几步让人感受到凉意,但也只有这个程度了。
张弄瓦屈身对着风颠一礼,道:“弄瓦感谢风道友送信之恩。”
风颠道:“无妨……这是怎么回事?”
那老者和少年都是脸色凝重,刀小宛脸上也有些漠然,带累着气氛也诡异。
风颠摸不着头脑,却也隐隐有所猜测,刀小宛只怕是找他来打破局面的。
他和刀小宛这几天交流不少,刀小宛得空时也不藏着掖着,把非真传的裁缝人秘术都大致说了说,让风颠受益匪浅,二人早就是朋友关系,刀小宛找他也不奇怪。
张弄瓦看看两方人,叹了口气,开始讲述。
这一对老少是父子。
老者名叫张伯一,十境武夫,是刽子手一脉的传人,今年五十一,做这行当三十六年,砍头三千余,一大半都是九境以上的大魔头。
小的叫张弄璋,四境武夫,今年十六岁,因意外中了算计,命格被削走大半。残存下来的命格保不住他修行,只能承袭家业,做刽子手这凶厉行当来镇守命格。
张伯一想着为这个宠爱的小儿子,也是张弄瓦死后家中仅剩的独子,去谋取一份上好的传承。
这份传承着落在镇压刽子手一脉气运的法器身上,但却有几分碍难,因此求到了刀小宛这里。
风颠听罢,向刀小宛问道:“镇压刽子手一脉气运的是什么法器?又有什么碍难?”
既然张弄瓦遮遮掩掩不说,他就问能说的人。
老者张伯一动了动嘴唇,到底没说什么。
刀小宛自然不会替张伯一保守秘密,但她话到嘴边又一拐弯,道:“这件事牵扯刽子手一脉一桩机密……你听了不要对外说。”
看来这件事确实牵扯不小……
风颠心道,当即发了心魔大誓,然后说道:“如何?现在能说了吧?”
刀小宛叹了口气,一字一字说出:
“斩仙飞刀。”
风颠霎时震惊,“是请宝贝转身……陆压散人那一件?”
葫芦内有一线毫光,高三丈有余,上边现出一物,长有七寸,有眉有目,眼中两道白光,反罩将下来,钉住泥丸宫,葫芦主人口中道:“请宝贝转身”,白光在头上一转,首级即落下尘埃。
这是关于斩仙飞刀的记载。
斩仙飞刀是上古时赫赫有名的法器,当时的散修第一人,陆压散人持之纵横天下的倚仗就是它。
刀小宛点头,道:“陆压散人上古末年遭劫,这件法器却是一直流传到现在,已经踏入九阶,有望成为天下第一杀伐至宝。刽子手一脉也不可能将其独占,是和其他道脉共用。”
原来如此,也难怪刽子手一脉要保守秘密,说不好就会有老祖起了贪心,献祭刽子手一脉,试图掌控这件九阶法器……
风颠一想,又感觉不对,道:“刽子手一脉有这样的宝物镇压气运……还落魄至此?”
什么叫作镇压气运?就是有了这件法器,这道脉就不会衰落。
刀小宛既然已经说出秘密,索性全部抖搂出来,道:“刽子手一脉略比你们连线师一脉好个一两分,本来是绝无可能靠上斩仙飞刀,是刽子手一脉中某位前辈,费尽千辛万苦才促成此事。”
“可惜这位前辈却不曾预料……斩仙飞刀推演的功法太难,刽子手一脉很少有人领悟。”
还有这种操作?
风颠一脸问号,有了镇压气运法器后,道脉极少衰落的最大原因,就是法器可以推演本脉道法,确保道法永远不会落后。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说,连线师一脉迎来镇压气运法器重生后,马上就能够崛起的原因。
风颠练习细隙密缝断章,也是出于同样目的。将其练到七境上限,能沟通救苦苍生线替自己推演,也就可以见到朱帘卷。
不过,刽子手一脉因为斩仙飞刀推演的功法太强,导致门下很少有人领悟,刽子手一脉就没有发展起来……多少是有点荒诞的。
风颠道:“那这位张前辈,是想从斩仙飞刀手下获得一道秘术?”
张伯一点点头,道:“老夫这幼子已经有资格沟通斩仙飞刀,只是不能突破斩仙飞刀前辈设下的试炼,需用极强的攻击手段才行。”
刀小宛抱臂道:“风道友,我也不过六境,从金蛟剪中获得的传承也没有修成神通,怎么剪得动斩仙飞刀布下的手段?”
她找风颠来,就是为了把这件事说清楚,以免这两个人再来纠缠。
风颠看向张伯一,“张前辈,我听闻你们刽子手一脉多善攻伐,论强悍远超裁缝人,怎么“医者不自医,反来找农家”?”
农家因其修炼方法是种地,且长久以来默默无闻,虽然是诸子百家大脉,却往往被其他道脉拿来取笑,比如那拔苗助长的故事。
但其绝对称得上底蕴深厚,连医道也有涉及,有不少独特的道法。
风颠这句话,意思是不找专人找杂家,是舍正逐偏的行为。
张伯一叹口气,没有直接回答,道:“风道友可知‘血遁大法’?”
这位刽子手虽然贵为十境武夫,却没半点架子,称呼也十分客气,若不看其一身杀气,就好似一位普通老大爷。
风颠点点头,他不止知道,而且还见过,就在进入灵虎镇前。
当初还让五鬼去保护那名用了血遁大法的儒生。
那一次,五鬼连同太阳金针都丢了,至今还不知在哪里,六阳魁法散去后,想必五鬼各自天高海阔了。
使用血遁大法后,被砍头的人头也不回往前狂奔,一直跑回家乡,能在阳世驻留七天,期间若不犯禁忌与活人无异。
张伯一道:“有些细节风道友恐怕未必知道,比如血遁大法那七天过后,人必定化为血水,期间无论什么功法丹药都救不了,这全因命数被那一刀定死。”
“刽子手一脉都是类似手段,尤其酷烈,不是伤人就是伤己。我这幼子命格已损大半,怎么能承受得住?不瞒风道友,我这次就是要他寻到一部功法,能让他斩去残余命格,重塑新命格。”
风颠若有所思,重塑新命格自然不易,不过看张伯一这时时刻刻为张弄璋打算的样子,只怕是已经准备好了。
他又开口问道:
“前辈专找七境以下修行者,这其中也有难处?”
张伯一点头,“我特意求来一枚玉简,能封存一种攻伐手段,只是若斩仙飞刀感知到这手段来自七境修行者,设下的试炼也会相应提高。”
原来是这样,六境和七境是大境界分水岭,找六境还有说法,七境必定过不去……
风颠心念一动,笑道:“那也不必找我这朋友吧?这天下的杀伐道脉可不少。”
张伯一摇摇头,“那些道脉固然厉害,怎么比得上这位裁缝人?裁脉镇压气运法器金蛟剪可是号称‘八阶法器杀伐前五’,威名传遍天下。”
杀伐前五?
风颠讶然看向刀小宛,那沟通金蛟剪的含金量可就大大增加了……
虽然镇压气运法器厉害,不代表这一脉的修行者厉害,但能沟通这杀伐法器,本身就代表杀伐手段不差。
刀小宛轻哼一声,昂起头。
旋即又道:“这下你知道他为什么找上我了……若不是厉害神通,并不足以支撑张弄璋闯过试炼,我哪有这种手段?”
她虽然看不惯张伯一重儿轻女,却也不会刻意为难,所说都是实话。
风颠想了想,道:“我或许有办法……张前辈,但不知你能拿出什么报酬?”
报酬少,他就让熊霸天来。报酬多,请原身出手也无妨。
张伯一眼中精光一闪,风颠如此说法,必然是能弄来一道杀伐神通,是以他迅速进入高境修行者状态,开始讨价还价:
“若风道友愿意出手,不管成与不成,一年内我可以随时帮你出手,若是成了,这个期限就延长到三年。”
这个条件不可谓不丰厚,一位十境武夫随时听用差遣。当然,事能不能办成就两说了,毕竟这种事可不宜用什么限制手段……
想到这里,风颠断然拒绝:“不必,在下从不与人结仇,亦没有什么要取的功法宝物。”
张伯一也不失望,接着又道:“老夫年轻时,曾夺得冥血道人所传血海刀法中的一式,这一式若是练成,威力不下于一般的神通,若是侥幸将其炼为神通,更是在神通中也属于强悍……如何?”
风颠还是拒绝:“在下能拿出神通,就不缺攻伐手段,张前辈还是拿出一些诚意。”
张伯一问道:“那风道友想要什么?”
风颠不假思索道:“七阶法器。”
这下,所有人目光都看向他。
刀小宛暗暗心惊,风道友真是大胆,在一位十境武夫面前狮子大开口。
她虽然开了一间商铺,每天和无数人谈生意,但接待的高境修行者屈指可数,不知道高境修行者也是斤斤计较,和常人没有什么不同。所谓以力压人,目的还是为了获得更大利益。
张伯一沉思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大放威风,毕竟他是有求于人的一方,不好逼迫太过。当下开口道:
“老夫相信,风道友那道神通确实值七阶法器……只是老夫自身所用也不过六阶法器,实在是拿不出一件。”
风颠也没指望能这么轻易获得一件,张伯一若能拿出七阶法器,只怕顶尖大派都要亲自出手为他包办此事。
他想的是张伯一或许知道一点消息,不过看样子这个打算也落空了。
“罢了……张前辈将五阶以下的法器拿出来,风某挑几件作为报酬,再加一些能修到七境的功法,这不难吧?”
既然没有七阶法器,就只能考虑增加自身道行,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索要法器属于正常,谁也猜不出他的真实目的是其中蕴含的特种灵气。
索要功法也是同样道理。
张伯一松了口气,这些东西他早有预料,直接从储物戒中取出二十多件法器,都是四阶和五阶,可见这位刽子手身家之丰厚。
“道友可从中任选七件,老夫先为道友刻录功法。”
张伯一取出空白玉简,将神识探进去,开始复制功法。
风颠一件件法器看过,张伯一是十境武夫,被他看中收藏的法器各有妙用,去掉五行风雷阴阳这些,剩下蕴藏特殊灵气的也不止七件。
片刻后,张伯一将功法玉简递给风颠,“道友先看看这些功法,不乏有配合这些法器的。”
风颠接过,神识探入一看,一共五种功法。
第一种,白虎六刀,金行功法,与金鹰搏天功重复。
第二种,沸血真功,血道功法,能修炼到八境,奈何修炼需要肉身。
第三种,飞翼鸿光遁,竟然是罕见的光道功法,而且还是风颠可以修炼的炼气士功法,能修炼到九境。
第四种,火鸦真焰功,火行功法,能修炼到七境,虽然与狂狮暴煌功重复,练成却能凝聚真火「火鸦真焰」。
第五种,养煞炼体功,煞道功法。这道功法较为特殊,没有上限,可以采集天地各种煞气炼体,炼体部分可以忽略,其中涉及到的炼煞养煞方法却能够利用上。
风颠现在采集灵气都是通过法器宝物,这些法器中的灵气被祭炼过,全都老老实实。
而他日后若是遇到一些灵地,诸如真水大江,雷池火海,尸山骨丘等,这些地方的灵气可不会老实呆在那里,必须要有专门道法采集。
五种功法,三种风颠用的到,让他很满意,毕竟修行界还是五行功法最多。
七件法器风颠也很快挑好。
第一件,是一柄四阶断刀,其中只蕴藏一种灵气,不论是法力还是神识一接触,均被切断成两截,显然,这是一道“断灵气”。
选中理由是极端稀有,风颠见过的锋利武器不少,缺没有一件蕴含断灵气。
张伯一说起来历:“这是我年轻时游历邻州交州,在杀生罗汉的‘残兵林’中取得的法器。”
风颠点点头,“是这位大罗汉用过的兵器……难怪如此不凡。”
杀生罗汉是中古时期一位传奇人物,当初百朝大战时,为了阻止一个将军血祭一城人,离开修行小庙,只身拦下大军。
本是守戒的老实和尚,为苍生破了杀戒,将三万大军尽数诛杀在城外,留下“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偈语后飘然而去,不知所踪。
世人尊称“杀生罗汉”,佛门中人多称“杀戒僧”。
这位大罗汉杀力极大,空手前去,一边杀人,一边夺兵器,混战一日夜,硬是用碎了上万把兵器,断刀断枪断剑插在地上,形成“残兵林”,一直持续到如今。
若是行杀道的有缘人,就能从林中取出一把残兵。
第二件法器是一柄四阶长刀,内藏血气、煞气和一道极为凝炼的刀气,据张伯一说是他年轻时主用的兵器,那刀气是他专门请兵家炼气士炼制,能增幅刀法五成威力。
第三件法器是一件四阶彩虹法衣,七彩光芒耀眼,里面是一道彩虹气,能加持光道、霞道法力,这件法衣风颠准备用来配合飞翼鸿光遁。
第四件、五件为一套法器,冰相环,霜相环,均为五阶,各藏冰气霜气,能合体为冰霜二相环,内藏地煞十八重神通「冰霜极意斩」,是张伯一拿出的法器中价值最高的一件。
这件法器并不合刽子手一脉道法,而且是差得极远,若非如此,早就被张伯一拿来给张弄璋了。
第六件尤为奇异,乃一柄五阶拂尘,号为「百丝拂尘」,拂尘柄漆黑阴寒,拂尘丝似是长发攒就,其上阴气浑厚如墨,隐隐有一种束缚缠绕的力量。
张伯一看到风颠选了这件宝物,连忙开口道:“风道友,此物非命格极硬者不可用。”
风颠转过身,道:“哦?愿闻其详。”
张伯一叹了口气,道:“当年我初为刽子手,第一个杀的就是极凶恶的魔头。此后三四天常常被噩梦惊扰,梦见那魔头来杀我。无奈去见了一位刽子手前辈,从他那里求得一个法子。”
“那位前辈告诉我,砍头时抓住犯人一绺头发,砍头后将其割下,每夜放在怀中,这样被杀的人就会入梦守护梦境。这全因我们刽子手杀人是替人消业,非大奸大恶之徒冥冥中心怀感激,就会留下一些念头来襄助我们。”
“到后来,我修为深厚不再需要此法,于是将这些头发和杀他们的刀炼制在一起,造就了这把拂尘。拂尘中封存一道法术「百阴缠丝」,催动时能将敌人连肉身和魂魄紧紧缠住。”
“只是……”张伯一迟疑一下,道:“这法器隔一段时间就要吞食头发,老夫检查无数次,隐约能看出与其中的器灵有关。”
风颠听明白了,意思就是这器灵不怀好意,憋着反噬呗?
没关系,他只要百阴缠丝气。
这道阴气变种的灵气,看这拂尘气势,再听那道法术描述,显然不会差。
风颠道:“这件法器我只是作参悟道法用,前辈勿虑。”
张伯一点点头,他只是出于好心提醒一番,看风颠也不像是不知道分寸的人。
第七件法器是一个白玉瓶,瓶子是四阶法器倒还不算什么,关键在于里面装的东西,乃是赫赫有名的天地灵物,血河真水。
炼这法器的人,把血河真水炼进了这白玉瓶中,对敌时将玉瓶倾斜,自有一条血河从瓶口奔出,腥臭无比,腐蚀性强,善污法力法器。
但对于修气血的武夫作用就不大了,不等它腐蚀肉身就能摆脱出来。
五部功法,七件法器,风颠尽数传到原身那里,然后对张伯一道:
“将玉简给我。”
张伯一看出来风颠是纸人身躯,但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传送的手段,一时间呆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递上那枚能装载神通的玉简。
风颠将其传至原身,片刻后,拉开衣襟,取出玉简,递给了张伯一。
张伯一神识一探,眼神瞪大,旋即喜形于色,大笑出声,“好,好,好……璋儿,有了这道神通,我刽子手一脉的秘术任你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