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承德表明身份来意,从怀中取出火漆封印的信封,恭恭敬敬呈上,一名师爷接过,交给吴文泰,看过刘明亮的书信,吴文泰沉默一会,问清详情,又看了杜氏夫妇数眼,说道“严都头一路辛苦了,这事来得突然,又非同小可,本卿作不了主,还须向上汇报,你们先住下,至于两个犯人,由我寺先行收押。”严承德心下奇怪,你不是早知道了吗,什么来得突然,垂身道“吴大人,小的已然完成任务,思家心切,这就想翻归。”吴文泰却道“严都头请在京中盘桓时日,此案子本卿从来无听闻,棘手之极,恐有变化。”
既不能离开,严承德便只好留下,安顿好后,他去找黄钟两位大人,可这两位凭空出现的“断丞”,大理寺中无人认识,大理寺六位断丞名单中,有姓赵、宋、李、张、白、龙的,但无有姓钟姓黄的人,又怎找得了?严承德满腹疑团,却不敢声张,皆因“黄少”、“钟六”两位断丞年纪既轻,武功又高,人情味浓厚,和霭可亲,与大理寺里年老体衰、大腹便便、面色高傲、一句话都不愿多说的各级官僚想去甚远,显然不是同一路人,个中或许有什么隐情。
吴文泰对这桩广州知府刘明亮递交上来的案子不知头不知尾,颇感意外,把疑犯押送上京,证人、证词、证物却又没随之送来,让我怎么审?思索良久,心道囚犯既然是官场新晋广东路都督李照所捕拿,又此案所含造反、行刺皇上的重罪,事关重大,非同小可,还是先向他探查清楚案情之后再行上报。
傻根与杜发换上便装,在一间小客店住下,第二日才去找严承德询问进展,严承德又惊又喜,把吴大人的意思说了,随后问道“黄大人,钟大人,昨日我在大理寺中到处寻你俩不得,各人都说不认……”杜发打断了他说话道“严都头,我俩的事你不要问,也不要向别人提起,此事事关重大,千万不可轻忽。”严承德若有所解,点头应承。三人一块上酒楼吃饭,紧张了十数天,奔波千余里,直到此刻才可真正放松下来,席间三人放量喝酒,尽皆醉倒。
酒醒后已是第三天早,傻根与杜发洗刷完毕,约上严承德在开封城内游览,大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繁华兴旺。三人逛完庙会、灯会、鸟市、花市,便观赏风筝、斗鸡、盘鼓等民间风俗表演。不知不觉走进珠宝玉器、胭脂水粉一条街,傻根看着燕瘦环肥的大小姐小姑娘擦肩而过,叹道“黄大人,你这么青靓白净,有型有款,可是走在大街上,漂亮姑娘连正眼也不向咱们瞧上一眼,这是怎么回事?”
杜发道“主要钟大人你没有发射魅力,姑娘们看过来才怪。”严承德道“咱们乡巴佬进城,打扮穿着又土又丑,没有嫌弃咱们已经算好的了。”傻根道“不对,我俩的衣服都在这儿买的,款式并无很大差别,你就看咱们黄大人称得上土吗?丑吗?”严承德道“在我们眼里当然不土也不丑,可人家京城的姑娘眼光就是不一样啊,眼光就是高啊。”傻根仔细观察身边的青年男子,没看出其打扮穿着有何出彩之处,却发现姑娘眼光经常在他们身上停留,便道“哈,我明白了,主要是因为咱们没有穿金戴银,吸引不了姑娘们的注意。”两人听他一说,立即定睛看,发现众青年男子手指上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到几个的金银戒指、翡翠宝玉戒指,杜发笑道“钟大人,你手指上的这枚掌门铁戒指,古旧疙瘩,还生了锈,可把咱们三个映衰了,快除下换上金戒指,包你立即遇上桃花运。”
傻根和严承德深以为然,说干就干,到玉器店里,杜发出钱为每人各买一只碧玉戒指,再到金店,把耶律届宁保的最后一只金铃分打成三只金戒指,傻根为自己打的那只金戒指特别大,能整个儿套在掌门铁戒指上。
三人金玉两枚戒指一戴上手,果然立即引来不少姑娘目光,特别是傻根那枚又粗又大金戒指,吸引到的媚眼秋波更多,杜发笑道“京城的贵族公子哥儿太多,黎民百姓的姑娘们追财逐利,梦想一朝高飞成凤凰,稍微普通点的寻常百姓家庭,想讨个媳妇儿怕是不易。”严承德道“非也非也,天子脚下,只须有屋有铺有车,便是瘸子也吃香,多少外地女子想嫁过来,天子脚下的臣民,你以为简单哪,如何还愁找不到媳妇?”
傻根得意非常,走起路来大摆大摇,箍着大金戒指的右手时常抬起张开,又吹又擦,戒指发出的金光,闪瞎了不少大姑娘贵小姐的眼。走着走着,迎面抬来一顶轿子,傻根只顾得展示,一个不留神险些儿撞上轿夫,一名轿夫喝道“臭小子瞎了眼么?”作势打人,傻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以眼尾打量那名粗壮的轿夫,举起右手,把金戒指放到口边吹了吹,道“是谁家的恶奴瞎了眼?”那轿夫还未发声,轿子边的一名身穿绿绸淡灰锻子皮袍的丫鬟叱道“那来的小瘪三暴发户,敢在这里撤野?”傻根一听不乐意了,以大金戒指上的“福”字对着那丫鬟,把阳光反射,闪了闪那丫头的眼,说道“小姑娘你说谁呢?信不信我把你买回来转手卖去妓院?”那丫鬟虽是下人,身份却是比其它下人高上不少,一向只听惯奉承阿谀,何来听过这等不咸不淡的侮辱之语,禁不住大怒,伸手便要打傻根耳光,杜发从身后闪出,一把抓住丫鬟手腕,说道“小丫头,天子脚下,动不动就打人,你家主人势力很大么?”
那丫鬟手腕被杜发抓住,抽几次才抽回来,见抓他的公子倜傥潇洒,剑眉朗目,一张玉面英气勃勃,不禁呆了一呆,突然间满面通红,问道“你……你……你们是谁?”她本想问杜发是谁,想想觉得不妥,便改成你们。
傻根嘻嘻一笑,扭头对严承德道“严兄,佛靠金装,人靠金器,你看,黄少的桃花运立马降临,不知我俩的要等到什么时候。”严承德呵呵笑道“钟兄的桃花运随之即来,请耐心一些罢。”杜发脸上稍稍闪过一层红云,说道“别乱开玩笑,什么桃花运,胡说八道之至。”一名憨憨的轿夫读不懂丫鬟玲珑的脸色,见三人旁若无人放肆说笑,喝道“玲珑姐问你们是什么人,快老实交待,然后给滚一边去,挡我们家夫人路,脖子上生了许多颗脑袋么?”严承德到了开封才知官大,就算广州知府刘明亮上到京城,也只有替人拎鞋的份,知道惹不起,便拉杜发与傻根往一边走,嘴上说道“对不起,对不起,这就走,就走。”岂知傻根与杜发都不肯让路,翘首站在路心,杜发道“你们又是谁,凭什么一定要我们让路,你们让开不行吗?”
轿中夫人等得久,说道“玲珑,发生了什么事?”丫鬟玲珑弯腰低头向着轿子道“回少夫人,路上站了三个无……无……三个公子,他们不肯避一旁,反要咱们让道。”轿中夫人哦了一声道“还有这样的事。”帘布轻轻拉开,露出一张绝丽脸孔,腻肌雪肤吹弹可破,眉毛弯弯睫毛细长,两只眼珠黑如点漆,挺拔鼻子小巧嘴巴。
霎时间看到这个惊为天人的年轻少妇,傻根三人都不禁呆住,漂亮女子这几天见得不少,但眼前这个少妇却有着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成熟与娇妩美。看着三人木雕石像般的反应,娇美少妇又怒又嗔,低低哼了一声道“不知好歹的登徒浪子。”把帘子拉上,拉上的一刹那,帘子又被掀开,少妇一双清澈眼光落在傻根脸上打转,两肩微微一震,随即帘子又落下,轻柔语音从车厢内传出“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让路就让路,咱们快走罢。”玲珑应道“是,夫人。”轿子绕开三人,慢慢远去消失。
直到看不见轿影,三人才得回过神来,杜发调侃道“钟六,那个绝色少妇好像看中了你,当真是金器越大,越吸引人啊!早知我也打大一点。”傻根道“走走,咱们回去掺点黄铜,打一个更大的。”严承德道“钟大人桃花运说来就来,了不得,了不得,那少妇雍容华贵,给人一种高攀不起的感觉,可不知是那位大官的儿媳妇?”杜发又道“有什么高攀不起的,钟六大爷看上的女子,有那个敢高高在上的?全都得趴在他脚下跪添,只可惜这女子已然出嫁,不然钟大人努力一把,定能把她追到手。”傻根笑道“这算那门子的桃花运,被少妇看上,不但不是桃花运,反而还会是霉运或大凶之兆头哪,等下得去拜拜神驱赶衰运,祈求神仙保佑才是。”三人说说笑笑,很快将这事忘掉。
当晚,三人在“开封第一楼”酒家喝酒吃饭,席中严承德突然说道“黄大人,你和钟大人都是京官,怎地说话声音语调却和我广东人十分接近?”杜发笑道“我是广东人在开封做官,乡音难改嘛,怎么,莫非钟大人的口音与开封本地相近?”严承德道“对啊,黄大人难道你没听出?”转头对傻根道“钟大人,你是开封本地人吗?”傻根摇摇头,没有说话。
杜发一拍大腿叫道“唉哟,严都头,你不说,我还真没留意,钟大人,你说话的神情语气与旁人可真像,你会否就是开封人?”傻根脸上闪过一丝神彩,道“可我这几天游览开封城,没觉得那里有熟悉之感,口音接近,那可能是我学话学得快罢,在广州,我不是会说一点点粤语么,你怎又不说我是广东人?”杜发道“错错错,你说的广东话生硬怪异,我只是照顾你脸子不说而尔,可你说的开封话,却无一点违和之感。”严承德听得一头雾水,小心翼翼问“钟大人,你不知道自己是那里人吗?”傻根苦笑一声道“我不但不知自己是那里人,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对了,严都头,你走南闯北,去过的地方无数,你觉得我的音调确实很接近此处地域人士?”严承德点点头“毫无疑问,你的口音就是开封本地的,而且在下看你神彩飞扬,绰而不凡,出身定是大富大贵之家。”杜发叫道“哎哟,说不定你是皇弟太子附马爷什么的,哪咱们就发达了。”
傻根听他们胡侃海吹,脸上却也不禁露出喜色,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光,说道“承你们贵言,到时一人赏一座金屋,带藏娇的那种。”刚说完脸色突然一变,双眼看着前方入了定,再也移不开。
兴高采烈的杜发和严承德顺着他眼光瞧去,只见一间名为“牡丹园”的雅间房门打开半边,一个富贵光鲜的中年人正在里头喝酒吃饭,杜发问“傻……钟大人,怎么了?”傻根喃喃道“钱大叔钱大婶,愿你们在天之灵大显神通,保佑我一击成功。”杜发小声问道“是谁?”傻根道“黄大人,严都头,你俩先走,个人恩怨。”严承德吃一惊道“钟大人,此处京畿要地,千万不要乱来。”傻根道“正因如此,你们快走,免得牵连。”杜发知事态严重,让严承德先行离开,见傻根傻愣愣盯着房内,便道“此处不是动手之地,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恐怕不易脱身。”傻根道“发哥,此事与你无关,别淌进这趟浑水里。”杜发脸露怒色,低声道“傻根,你还有没有当我是兄弟,咱们出生入死多少回,说话怎地如此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