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定北王府的内院却已经提前拉上了夜幕的帘。
一室热气,呼吸交缠碰撞,寒冬已过,悬崖上不知名角落生长出的茁壮绿芽,破土而出,热烈生长。
……
江叙被折腾得有些厉害了,没等贺兰玦鸣金收兵便擅自睡了过去,再睁眼已是天明。
某些回忆随着生理过度疲累的酸痛,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有些人瞧着清清冷冷,克己复礼,实际在那君子容颜之下,心眼小得很,压着他反复问了许多遍,白不白,高不高的……
床榻旁边早就没了人,估计是进了宫,昨天发生的事情繁多,陛下又传位贺兰玦,有一大堆事要处理。
江叙原想起床,但刚撑起手臂就感觉一阵腰酸背痛,微微叹了口气,索性摆烂又躺了回去。
平时贺兰玦在情事上总留了几分余地,虽然照顾得很好,但男人嘛……骨子里总有点奇奇怪怪的欲望。
贺兰玦越是有分寸,江叙就越想看他失了那抹分寸是什么样子。
昨天就看到了,嗯……代价颇有点大,不过爽还是爽的。
下次说点什么呢……
江叙翻了个身又睡了,再醒来的时候就闻到一室墨香,还有沙沙的落笔声响,听着便让人觉得心安。
随意套上中衣便起身走了过去,贺兰玦正微微躬身在桌案上写着什么,字迹潇洒俊逸。
江叙哑着嗓子问:“你都从宫里回来了,什么时辰了?在写什么?”
一连三问,贺兰玦在意的却不是这几个问题,抬头目光迅速从他身上扫过,看着松垮衣领间露出的星星点点,眼眸微暗。
“春寒料峭,开了春也不能这样不注意,去把衣服穿好。”
江叙顺着贺兰玦的视线垂眼扫去,眼睫掀起的弧度衬着眼尾泛红的余韵,又是一股勾人的味道。
“浔之哥哥不好意思了?这可都是你亲口烙下的。”
贺兰玦无奈扯起唇角,“你倒不会不好意思,担心你的身子也不知道?”
“哦,”江叙迈着慵懒步调绕到桌案后面,没骨头似的靠在贺兰玦身上,“没力气,从床上爬起来已经用了我现有的全部力气了,现在不想动弹,不然你帮我穿。”
许久没伺候人,贺兰玦没有拒绝,搁下笔便去柜子里给他翻腾出一套和自己身上这套月白衣衫颜色相近的浅蓝衣衫。
贺兰玦伸手将桌上写的东西都推到一边,江叙被他双手一揽,像抱孩子似的提到桌上坐下,展开双臂由着人伺候穿衣。
【爹系老公,嘿嘿。】
【姐妹锐评,点了,但还是收收嘴角吧。】
“陛下身子如何了?”江叙闭着眼睛问。
“不大好,”贺兰玦垂眼系上衣带,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十分灵巧,“问过太医院了,就这几日的事,陛下上了年岁后并不注重体质保养,接连两次下毒已经损害了龙体,加之陛下神伤过度,已经无力回天了。”
江叙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从一开始他们设计四皇子,又刺激引诱太子和苏皇后出手,他也有所预料事情结束之后南帝会时日无多。
有些事情贺兰玦还没同他说,但他能感觉到,或许要等南帝去了贺兰玦才会对他打开那扇装着秘密的窗户。
不急,他有的是耐心。
“那登基事宜……”
“礼部在安排,”贺兰玦半蹲下身子,捉住桌下晃荡的细白脚踝,耐心替他套上鞋袜,站起身看着江叙闭目养神的安静模样,忍不住屈指在他脸侧蹭了蹭,“放心,即便入了皇城,你现在的生活也不会改变,那些人闹不到你面前,你像现在这样安心睡觉就好。”
江叙睁开眼睛,暮色下一双眼睛明亮的好看,勾起漂亮的唇角,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贺兰玦。”
“嗯,”贺兰玦低声回应,被江叙攥住手腕,眉眼舒展,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滴水,“我在。”
“你的手刚刚才给我穿了鞋袜,现在摸我脸?”
贺兰玦:“……”
无语凝噎了半晌,定北王状似无事地收回了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昨日你含着我的手指也没见你嫌弃。”
江叙:“……”捏吗。
【?细说含着手指呢!托腮星星眼.jpg】
【你们私下里玩这么开不给我看是不是有点见外了?】
……
突厥王险些被贺兰玦端了王帐,这一战输得一败涂地,贺兰玦赶回京城之前早已在边关部署好了一切。
他与突厥谈判,打通了边关贸易,以此暂时止住游牧的突厥人物资不足时常来犯边关的问题,又签署了二十年的止战条约。
这意味着,只要如今的突厥王还活着,又或是王位不受撼动之前,边关至少有二十年的安宁。
朝中文臣向来主张讲和,对贺兰玦带回来的这个消息满意极了,无一人对南帝传位贺兰玦有意见。
武能纵马定安邦,文能治国保边疆,放眼望去还有谁比贺兰玦更合适继位?
南帝对此也是十分满意,瞧着脸色都好了些,然而只是假象,他内里已经被掏空了。
至于被关在天牢等候新帝登基后处置的贺兰昀和苏皇后,无一人在意,只有苏丞相得了贺兰玦的首肯去天牢中看望了一回,也不知说了什么,苏皇后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
苏丞相没有为苏皇后求情,这次谋逆苏丞相和其子也并没参与,倒也不让人意外。
苏丞相与卫廷不同,太子如日中天时,他也是中立态度,若要说他效忠谁,那便只有当今陛下。
日子很快便到了万众瞩目的新皇登基日,参与过前太子登基大典的朝臣还有些心有余悸,不过好在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贺兰玦身着明黄龙袍站在俯瞰皇城的最高处,那是千万人之上的无人之巅,不……
这位新皇身边还有一人。
长身玉立的青年被华丽的黑色蟒纹衣裳衬得耀眼极了。
那是国公府家的万千宠爱的小公爷,亦是新皇登基前迎娶的王妃,按理说,如今该是皇后才对。
高台之下的朝臣们看着这一幕都愣怔住了,倒不是没有新皇登基带着皇后的先例。
封江叙为后的旨意虽然还没下,但贺兰玦此举已经等同于昭告天下,江叙就是他的皇后。
为王妃便罢了,这男子为后可是闻所未闻啊!
可贺兰玦这一手来的突然,在这之前根本没有迹象,若想要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同天举行,也并非不行,他们这位新皇偏生什么都没说。
如今这么一品,有种先斩后奏的意思,直接昭告天下,跳过封后大典被他们反对的局面。
朝臣们即便想要反对,也没胆子在新皇的登基大典上闹事。
所以,定北王妃顺理成章越级成为皇后,也就这么定下了。
登基大典完美落幕,不,还有那么一桩不完美的事。
前太子贺兰昀利用旧部在天牢中越狱跑了,掌管天牢的刑部听闻此消息吓得腿软。
这新皇登基,谋逆的前太子越狱,他的乌纱帽还能保住吗?
刑部主事颤颤巍巍地到新皇跟前报告这件事时都害怕极了,可谁知新皇反应不大,只是淡淡的让他按照处理逃犯的章程走,并没有问罪。
于是,京城满大街都张贴了贺兰昀的海捕文书。
同时,苏丞相去了御书房一趟,唯一一次为这个妹妹求情,是替她求了一个痛快的死法,没多久便御赐了一杯毒酒到天牢,苏皇后殁了。
贺兰昀出逃在外还不知这个消息,他逃离京城时只带了亲卫,还把钟朝辞捎带上了。
一行人频繁乔装打扮更换身份往江南去了,江南巡抚曾是四皇子贺兰珹的人,是贺兰珹留的后路,在江南豢养了一批私兵。
贺兰昀此去便是想搭上这条线,另谋大事。
他带着钟朝辞一路逃过追兵艰难到达江南,暗中联系了江南巡抚,以为转机将来,却不知他自天牢逃出的一举一动都在贺兰玦和江叙眼里看着。
江南昌州,一老旧客栈中。
钟朝辞看着桌上寡淡的菜色,皱着眉没有一点胃口,看向身旁一袭粗布灰衣的贺兰昀,“我们还要这样多久?”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原本在家等着贺兰昀登基的喜报,忽然就听街头巷尾传遍了太子谋逆,定北王从边关赶回京城勤王护驾。
那天好大的阵仗,他在好再来二楼打开窗户就瞧见为首一身白衣,墨发飞扬,气场全开的贺兰玦带领一身戎装的南国将士朝皇城奔去。
光洒在贺兰玦身上,他仿佛天神下凡一般。
那一刻,钟朝辞几乎忘了呼吸,也忽然意识到他好像压错了宝。
他曾经也是想要拿下贺兰玦这个人脉的,并没有因为贺兰玦身残而歧视他。
可后来为什么没有继续在贺兰玦身上下功夫呢?
钟朝辞仔细回想,发觉是因为江叙,他的注意力全都被江叙转移走了。
现在想想,恐怕那个时候江叙就看上了贺兰玦,他肯定知道些什么,所以对太子和四皇子都不屑一顾,只守着贺兰玦!
一想到这钟朝辞就咬牙切齿,他是完完全全是上了江叙的当!被江叙玩弄在股掌之间,如今的局面最大的赢家倒成了他江叙!
江叙是一跃龙门,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他再怎么努力都只是个京城富商,在地位上他和江叙就是天差地别!
钟朝辞还没理清心情,夜里贺兰昀就潜入了他房间,还没等他说几句话,就直接敲晕了他带他上路。
他虽然不懂皇权心计,却也知道贺兰昀是这场博弈的输家,是乱臣贼子,再同贺兰昀搅和到一起没有半点好处,还会引火烧身!
可他手无缚鸡之力,直接被贺兰昀带着一起上路,心里不满也不敢明着说出来,只能依旧好声好气。
从京城一路南下这些日子,风餐露宿不说,他连个囫囵觉都没睡好!
眼下还不知道要被迫跟随贺兰昀颠沛流离到什么时候,钟朝辞此时此刻倒念起了张氏曾在他耳边说过许多次的安稳生活。
“快了。”贺兰昀的目光时不时在客栈中扫过,嗓音沙哑得厉害,江叙不知道是用了什么药,药效过去后虽然能讲话了,但嗓音早已不复从前温润。
老旧客栈不舍得点烛火,光线昏暗,显得贺兰昀张望后落下去的眉眼透着几分阴郁,早已不复往日尊贵耀眼的样子。
“今夜和梅建安的人接头谈判,他和老四的那点首尾,贺兰玦定然知晓,他若不想为人刀俎就只有跟我合作放手一搏。”
老四在江南暗中豢养的私兵不多,也就一万,但也足够在江南生事了。
百姓不知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届时他只要找人散布定北王掌管军权后逼宫登基,民心舆论便能被他引导。
他这次带上钟朝辞出来倒也不是因为心里记挂,非得他在身边不可。
他只是觉得钟朝辞鬼点子多,还是个经商奇才,带在身边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这顿饭又没吃安稳,贺兰昀如今谨慎,见客栈里喝酒的人越来越多,便拉上钟朝辞回他们的下等房去了。
钟朝辞心里憋闷的不行,这趟出行他是被强行带出来的,口袋里没有一分钱,贺兰昀倒是有一些,但也不舍得用,生怕惹眼。
夜里,梅建安悄然潜入客栈后门,同贺兰昀碰头,钟朝辞在角落里听着,不得不承认贺兰昀是个很会利用人心的家伙。
眼见他们谈的顺利,钟朝辞也忍不住在心里想,如果这次真让贺兰昀翻身,他不也能跟着一起翻身了?
逃跑的路上贺兰昀都不忘带上他,可见心里是有他的,他不能表现得太抗拒了。
同梅建安谈成,约定明日前去他府上后,梅建安便带着随从潜入夜色中悄然离开了。
散发着木头发霉的潮湿气息的下等房里,只剩下钟朝辞和贺兰昀两人。
贺兰昀坐在桌前,脸色阴沉:“贺兰玦,那日没有一次性杀了我,想看我笑话,你就该知晓有今日。”
这和钟朝辞往日认识他的样子相距甚远,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那日在长街上看到贺兰玦扬鞭纵马时的样子。
他这古代走一遭,是要活得耀眼精彩的,才不是现在这样像阴沟里的老鼠躲躲藏藏。
可那样耀眼的人身边站着的,却是江叙。
钟朝辞的眼眸也阴沉了几分。
让他远离权力中心的江叙,如今却站在权力顶峰。
凭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