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是又捱了一炷香的功夫,孙扒皮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此刻正值李赤心等人在屋子里吃中饭,孙扒皮摇摇晃晃地进了东厢小院,他的身后带着一个伶俐的小二,他自己则是端着一盏暖茶,掀门帘进到几个人的房内。
见人家围坐在八仙桌前吃饭,没有搭理自己,他又探头往红氏的屋内望了望,傍着窗边对着王长顺陪笑道:“小的有句话说,怕这位爷见怪。”
李来亨嘴里嚼着萝卜和青菜,本来心里不悦,又不敢顶撞亲爹,正准备找茬,就见一个不认识的人撞上门来,自然没有好气,“怕被爷见怪你就别说,少扯那没有用的!”
孙扒皮被顶得差一点背过气去,小二眼尖手快,连忙给掌柜的摩挲前心后背,这从将孙扒皮顺过气来,眼见是一雉龄小童,有心责骂又怕惹上麻烦,正在那里踌躇。
王长顺也是混社会的,见状连忙起身对孙扒皮道:“我与你宾主之间,一句话怎么就怪起来。”
孙扒皮皮笑肉不笑地道:“连日里店中没生意,小店原就本钱极少,菜蔬粮米都是入不敷出的……我的意思是,要与几位爷预支几两银子儿用用,不知使得也使不得?”
李赤心见老王叔面露尴尬,他便说道:“这是正理,怎么让你这等低声下气?是我一时疏忽了,不曾及时取银子与你,不然那里让掌柜的劳神?你且去候着,我让伴当跟我进房取了银子与你。”
孙扒皮见店钱有望,立时变了颜色,他欢天喜地连声地答应着,三步并作两步做两步走回前院。
李赤心将自己的皮挂箱打开了,伸手进去拿了一锭雪花纹银出来,一手就要将银子递到王长顺的手中。
就在这时,听见院门外一声怪叫,“大哥,是你到了吧!”
紧接着是一声弱弱的声音,道“黄大哥,噤声!”
房门被从外推开,刘二虎带着一股凉气闯进了屋中。
两个人才说了两句,就听见门外的小丫头与人支应道:“……真烦,……会少了你的店钱?”
“二虎,正好替我跑一趟”,李赤心将手里的一锭纹银交在刘体纯的手中,“去将这几日的店饭钱结了,余下的都压在店里好了!”
刘体纯的大手里攥着一锭十两的纹银,转身去了前院,寻孙扒皮结算店饭钱。
有句话讲的是,宁肯得罪君子,切莫招惹小人。刘二虎心中本就有气,见孙扒皮疲赖地站在院门口瞧着自己,被一把扯住他。
刘体纯是沙场上打滚的勇将,两膀自然膂力过人,他如同提着顽童一般,将孙扒皮扯到柜台后,大手一张,“瞧好了!这可是一锭十两的雪花纹银,结算店饭钱可是够了?”
两个人拉拉扯扯到了前面,孙扒皮被扯得胳膊生疼,他想喊小二收拾这个不懂礼数的黄脸汉子,不过见了汉子手中,那一锭泛着青光的元宝,便将涌到嘴巴的问话忍了下去。
古人有云:“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是民间对上等官银的一种称呼;雪(金)花银更是指成色较纯的银子。
大明宣德二年进士,江西吉水王佐字功载,号竹斋,曾官至刑部主事,历员外郎,天顺间他出守临安,以勤慎着闻於士大夫间。在临安时,王佐曾撰写了一十三卷的《新增格古要论》,其在论银篇中写到“银出闽、浙、两广、云南、贵州、交址等处山中,足色成锭者为官银,面有金花,次者绿花,又次者黑花,故谓之花银。”
孙扒皮得见一锭成色极好的官银,心中自是大喜,又见刘二虎说余银存在柜上,自然连声称是,他伸手要取刘体纯手中的元宝,却见这个貌似病夫的黄脸汉子,将手掌一番,一锭元宝便生生陷在了柜台之上。
好事的伙计们,闻声也向这边看了过来,再见这个面皮黄焦焦的汉子手掌下按,一锭元宝便深深嵌进了硬木的桌案之内。人们看着这一幕,均是目瞪口呆,眼珠砸了一地。
“二虎,莫要与人戏耍!”随着一个老成的声音响起,老码头王长顺出现在了刘体纯的身后,他示意不要招惹不必要的是非,刘二虎见老王叔随后赶来,也觉得自己莽撞了,他呵呵一笑,虎掌在柜上一拍,“砰”的一声,柜台上的物事蹦起来多高,那锭元宝像是活了一般被老码头捞在自己的左掌中。
王长顺一面冲孙扒皮笑笑陪着不是,一面右手的指节用力在元宝上揉搓,再将元宝轻轻放到柜台上的时候,元宝的表面已经像是被铁挫挫过一样,上面的徽记全无。
话说凡人无钱气不扬,不过一旦常人乍富多财,却也是一件麻烦事。不是有一句说,穷人乍富恨天低,小马初途嫌路窄,自古以来有钱不低调的,都已经是冢中枯骨,即使你够躲过明枪,暗箭照样让人难防。
若你是高阳土着,得罪了孙扒皮这等人,还可以托人转圜,又或碍于邻里情面,可你刘二虎一个外乡人,要想在人家的地盘是快意恩仇,就有些过于拉风了,即使大车店里的老板娘以及于此毫无干系的一干伙计小二,都开始尝试着,用旁光去杀死刘体纯彪悍的背影。
刘体纯乃沙场好手,一柄朴刀在两军阵中,自然是悍勇无敌。然而,到了江湖之上单凭武力值,可就分不出高低胜负了。行走江湖之上,讲求最多的还是低调,另外你的一对招子要亮;如老码头这般,外表人畜无害的老江湖,到哪里都是掉人堆里找不见的主,自然到哪里都是无害通过;而对于急着找回场子的悍将刘二虎,可就要留下意外之变了。人生一场最怕的是什么?不是没钱没权,怕的是“身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