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半个多月前,卢象升率领自己的军马初到居庸关,将中军大营驻扎在昌平的时候,他还是抱着一腔忠君爱国的热情,去同企图丧权辱国的首辅杨嗣昌硬怼,同一心避战只想求和的总监军高起潜硬抗。因为有了天子的信任,背后有大明皇帝作为自己的背景板,卢象升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一心不负君恩,施展自己的能为,做大明王朝的中流砥柱。
然而十几天的较量下来,让他这位总督天下勤王兵马的统帅,尝尽了其中的苦辣辛酸,到了这时,他才开始明白,朝堂之上总有些人是卢象升碰不得的,皇上对这些人的宠信像大山一样地压在稗草的头上。
他想战,但又处处受到掣肘,“本以为皇上是一代明主,自然不会偏听偏信……可是,十几日较量,皇帝不但不支持自己,反而生了自己的气,几次严旨切责,降了自己的级,还几乎被撤职查办,召回北京去听候勘问。”
他现在时常提心吊胆,害怕突然接到一道圣旨,缇骑会把他革职拿问,使他在沙场上尽忠报国的机会顿成泡影。皇上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哪?
中旬的时候,卢象升得到了民间某位没有具名的爱国人士传书。于是领兵埋伏在庆都县境,同押运粮草给养的清兵相遇,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胜仗,割了一百多个清兵的首级。这虽然不是多么了不得的胜利,但使他非常高兴,多天来在一部分将士中存在的畏敌怯战情绪开始有一点儿扭转,他召集诸将,歃献血誓师,要继续迎击敌人。
而就在这天的黄昏,他收到了一份邸报,其中的内容让他大吃一惊,不由得再次仰天长叹。在这份邸报上,有两件事都和他有关连;一件是杨廷麟上疏弹劾杨嗣昌,被杨嗣昌玩个花招,一方面保荐为兵部主事,一方面谪发军前赞画。
他把杨廷麟的奏疏读了两遍,如果在一个月前,他一定会感到痛快淋漓,拍案叫绝,拔剑起舞,但是他现在却没有那样感觉,反而使他深为不安。他指着奏疏中“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殒命”两句话,对一位僚友说,“这两句话痛快倒痛快,可是徒招当事之忌,有何益处?伯祥毕竟是个书生!”
另一件事是皇上派刘宇亮督察诸军,他知道刘宇亮并不懂军事,平日也不是对清兵主战的人,但居首辅,只会唯唯诺诺,不敢有所主张,如今他自请督察诸军,不过是打算做一个代天子“临戎”的模样,博取皇上欢心。清兵继续深入,他没有直负重责;一旦清兵退走,又得算他首辅督察的首功,卢象升深切感到,在杨嗣昌和高起潜之外添了一个刘宇亮掣他的时,他的处境就更加困难。
密云通往关外的官道旁,老码头王长顺嗅到十几丈远处少爷身上传过来的味道,张嘴咬住自己的手掌向那团一动不动的屎状物看去……
刘二虎忍不住胸中的难抑的崇拜,顺着老王叔的目光看向身披伪装服的李将爷。他深情地望着被将爷起名叫做吉利服的伪装衣,看到将爷身处马粪堆中仍然泰然自若的样子,他从心中深深佩服将爷为了救民于水火的献身精神。
王长顺暗自叹了一口气,回转头的时候恰巧看见刘二虎的目光,他恶狠狠瞪了这个二货一眼,少爷为国为民已经在这条路旁埋伏了小半天,为了充分隐蔽自己的行藏,少爷甘愿躲进了一队马粪中,而这个二货刘体纯竟然亲手将新鲜的马粪、狗屎堆放在少爷的身上,主辱臣死可是那个时候人们的信条,眼见二货泼污少爷,而自己却是无能为力,老码头恶向胆边生,手里捏着一条春日里刚刚复苏的蚂蟥,目光再一次盯向二货的背后,阴冷的目光沿着刘二虎的脊背,划过一条最完美的直线直通胯下某处。
“喳喳喳”三声喜鹊的叫声,使得老码头王长顺暂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与刘二虎两人同时顺着喜鹊的叫声向大道上望去……
隔了两天,卢象升收到一份最新一期的邸报,看到上面的消息后,简直像在晴空之中他的头顶上打响了一个炸雷。密云巡抚赵光怀得到了民间某位没有具名的爱国人士帮助,捉获了一个名叫库鲁的鞑子奸细,已经总监军高起潜的随侍太监邓希诏。
他们供认“高起潜和辽东总兵祖大寿曾经合谋投降清兵”。密云巡抚赵光怀根据两名奸细的口供奏闻皇上,并将两人派专人押赴进京,一下子引起京城士绅百姓的人心震动;邸报上皇上亲笔撰文在头版头条上,将胸中的怒火完全倾泻了出来,并名缇骑立刻把赵光怀逮捕进京。
卢九台独坐帐中,手中残茶已冷,眼神望向邸报心中陷入沉思,因为赵光怀做密云巡抚正是卢象升向皇上举荐的。
想着赵广怀的被逮捕,杨廷麟的谪发军前,卢象升不禁悠悠叹息道:“两公危矣,我从今以后越发难以安生了。天乎!天乎!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没有把话说完,望向账后幽暗处,不禁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仅仅过了两天之后,兵部职方司主事,佐卢象升赞画军务的杨廷麟,在民间没有具名的三位爱国人士的帮助下,不逼刀剑从兵荒马乱中驰至卢象升的军中。
虽然军中迎来了一位知己好友,貌似是为自己增添了一个助臂,但是卢象升的心头并没有特别的高兴。目前的处境确实如他自己所料的那样“没有最坏只有更坏……”,这使他这位戴罪立功的全国勤王兵马总督,开始对一切都丧失了信心,他只求马革裹尸以报君恩,让自己早早战死沙场以保清白,更不想将诸位好友牵扯其中,成为无谓的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