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听到杨廷麟的话,陡地转过脸来,向着一脸激愤的杨廷麟用来摆了一下手,不让他再说下去。在这刹那之间,东厂侦事人李奇的影子便浮上了他的心头,他不替自己担心,而是担心他的朋友会说出一些不满朝廷的话,被什么人添枝加叶,报进京里去。
此时卢象升冒出了一个念头,他向杨廷麟的面前走了一步,郑重地说道:“伯祥兄,我想拜托你去保定一行,如何?”
“当然乐于效命。不过,你是要我去向绵竹作秦庭之哭么?我看未必能得到他的接济。”杨廷麟摩挲着颌下的大胡子,一边说一边摇头。
“尽人事以听天命吧。你在京中同他还有些来往,把军中的困难情形向他陈明,也许会打动他的心。我说过这是下策,但目前也只有这一条路留给我了。”卢象升的脸上露出恳求之色,他生怕老友有所察觉。
“何时动身?”杨廷麟也知道刻不容缓,他是有心杀敌却无力回天。
“此事已迫在眉睫,望吾兄愈早动身愈好。你这几天十分辛苦,今夜休息一宿,明日五更动身如何?”卢象升莫名地感到心中一轻。
杨廷麟静心想了一下,他似乎觉得有些东西在头脑中一战而过,却又没留下一片云彩,于是说:“既然军情如此紧急,我今夜就动身吧。请赶快写手书一封,由我面呈绵竹,再以言词动之。”
“你还是睡一晚上再去。”卢象升望向老友疲倦不堪的脸,言词恳切地说道。
“不,事不宜迟,说去就去。”杨廷麟更觉事不宜迟,否则大明勤王的援军危矣,而大明王朝更是……
“这你就太辛苦了!”卢象升拱拱手,表示他的感激,两个人却没有再说什么。
约摸到了三更时分,杨廷麟刚刚拿着卢象升的手书,就带着他的一个家人和卢象升拨给他的四名贴身亲卫出发了。
卢象升一直将他送出营外,两个人执手互嘱珍重。杨廷麟策马走了几步,又感到很不放心,他又勒转马头,再次叮嘱道:“公一身系国家安危,千万勿作孤注一掷。畿南为我公旧治,民心可用,务望留意。”
卢象升曾做过大名兵备道,治理过畿府,何尝不知畿南是自己的旧治。他点点头,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道:“兄台快走吧,不必以弟为念。大丈夫既然以身许国,七尺微躯不敢有私,唯成仁取义之理,尚略知一二。以一死上报君恩,在弟犹嫌其少耳。”
他目送着六匹快马,在昏暗的星光下走远了之后,又思忖了一阵方才转身回营。
他已存心战死沙场,想着这次同故人相别恐怕就是天人永诀,心中还是有点难过。明知刘宇亮不会给他什么援助,他之所以派杨廷麟前去,固然是抱着“尽人事听天命”的想法,但更重要的是要把廷麟打发走,替朝廷保存一个有用之才。
而这后一点想法,却是杨廷麟是无从知道的。
卢象升在送走杨廷麟的当天夜里,便得到兵部的紧急文书,说是据山西塘报,清兵西趋山西,太原危急,命令卢象升督师驰援。
象升明明知道清兵就在冀中平原攻城破寨,烧杀淫掠,并没有往山西移动,仅仅是派少数游骑作为疑兵,佯装有西窥山西之势,却引起了太原官绅的惊慌。
他把檄文扔在土炕上,心里在想:“兵法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杨嗣昌于数百里之外,事事牵着我的手脚,这可奈何!”
虽然他自己决定不接受兵部的命令,可是他手下的大同总兵王朴也越级,直接得到了兵部檄文。王朴手下的山西将士早就心灰意冷,他们不愿随着他为老朱家受苦拼命,一听说山西危急,兵部又来了檄文,都要回去保护家小,于是军中顿时就鼓噪起来。不由王朴分说,他的亲信及幕僚赞画,一起将王朴扶到马上,簇拥着他往西而去。
卢象升得知此事已经是无法追回山西勤王兵马了,他所率领的三个总兵官,以王朴的人马最多。王朴走后,虎大威、杨国柱两个总兵官的部队和象升自己的标营,连同不能作战的人员在内,合起来仅有六千多人。
第二天中午,他率领着这几千残兵,开到南宫县境,由于附近的州城府县均是拒绝官军进入,所以只得在荒野中扎营立寨。各营都派出一些人手去荒野里挖掘草根树皮,拿回来洗净,切碎,和着很少的杂粮充饥。
卢象升甘之如饴地也与士卒们一起吃同样的东西,他知道清兵下一步或者深入畿南,或者由这里向山东掳掠,所以他打算在此地使人马稍微休息一下,明天到巨鹿找敌人进行血战一场。
这时总监军高起潜,随在卢象升的身后,也带了将近两万人马到了鸡泽,他觉得还是不要离这位总督天下勤王兵马的督师太远,所以他扎营的地方离这里只有几十里路。卢象升撒出的探马将此事报知了卢象升,他赶快写了封言辞恳切的亲笔信,派亲信一名小校飞马送去总监军营中,请高起潜看在同为大明官军的份上,也把军队开往巨鹿,以便互相声援,分散敌势。
卢象升刚刚把使者派出去,便有畿南三府的几百父老代表,来到赴京勤王人马的的大营外,人们吵嚷着要求见到督师大人;卢象升在帐中听到了禀报,便赶快走出营门,接见了这些父老代表,寻问他们何事前来。
就见从代表中走出来一位体格健壮的老人,他的颌下飘摆着花白的长须。象升一看,次翁并非别人,正是巨鹿的侠士姚东照老人,他此刻在腰间挂着自己不久前赠的宝刀。
姚东照自清兵入塞后,便为朝廷到处奔走联络,号召民众抗御清兵,保家卫国,他在畿南三府的百姓中见深富众望,所以大家推举他来代表大家同总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