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战场的东南角,卢象升已经受了三处箭伤和两处刀伤,在他的身边也只剩下了宣府参将张岩,他自己的掌牧官挂四品守备衔的杨陆凯,以及二十几名督师标营的亲兵,而且这些人大都负了伤。
他率领着这二十几个人破围而出杀到藁水河边,却被宽阔的河水拦住,覆盖着一层薄冰的河面中间,有一条像是刚刚开辟出来的窄窄河道。虽然是人人都看得出来河面上的冰层不厚,可是已经有人不顾一切的跃马河上,想要踏冰逃命,几匹马踏破了冰凌被陷在河滩上,简直就成了最好的靶子。
其实河阿巴泰在河对岸并非没有准备,现在对岸上有一个身穿红袍的正蓝旗汉人敌将,带着一起汉军旗的人用乱箭向这边射来,卢象升大刀砍到了一员冲到近前的清将,在将自己的一名赞画重新拉上马来的时候,自己的左胸上又中了一箭。
利箭穿透了棉甲,入肉三寸,他浑然不觉地拔出箭,大吼一声,胯下神驹五明骥如腾云驾雾一般腾空一跃,跳过了两丈多宽的河水。这员汉军旗的敌将大吃一惊,他料想自己绝非卢象升的敌手,于是干脆地丢下一百多正蓝旗汉军拨转了马头,回马就狂奔而逃。
卢象升刀背挑飞了几支射来的冷箭,眨眼间连砍死两个阻挡自己去路的敌人。如果他这时向南追下去会很容易就会脱离藁水这个主战场。但是他的心中已经绝了这个想法,当回望身后的河对岸时,他发现跟着他的二十几个人都不曾过来,正在被二三百名以上的汉军旗清兵和五十多名骑兵围攻。
当时努尔哈赤对拼死效力的汉军旗并不十分信任,虽然这些汉军旗的将佐作战时各个用命,可是并没有好的兵器和马匹,只有统领官和立有战功的汉军旗巴图鲁才有战马骑乘,所以这五十多名骑兵均是悍不畏死的悍卒骁将。
卢象升看清眼前的形势,便又怒吼一声,同时重重地将马镫一磕。五明骥立即懂得了主人的心意,他原地转身,扬蹄打了个喷鼻,奋鬣嘶鸣,愤怒地叫声中,一纵身就跳回到藁水河的这边,往敌人的核心冲去。
他此时身上多处受创流血过多,感到自己随时都要只撑不住,生命的涌泉已经几乎枯竭,每一次挥刀砍杀都像是劈开华山一般的艰难。他一面砍杀,一面呼喊着鼓励随他一同死战他的将士们,同时也像是在鼓励他自己:“将军断头,勇士捐躯,就在此时!杀!杀!……弟兄们,用劲儿杀呀!……”
阿巴泰早已得报,他亲自领着自己的护军前来增援汉军旗。战团之外他已经观察了很久,三百敢死之上围在卢象升乱刃齐下,然而像是就像是一只暴怒的狮子,狂呼邀战,丝毫没有惧意,阿巴泰取自己的金刀在手,见卢象升挥刀前探将自己的护军统领劈于马下,他见机挥刀……
卢象升刚刚砍死一员悍勇的敌将,紧接着他自己的背上又中了一刀,身子猛一摇晃,几乎栽下马去。但是,他倾尽全身之力,赶快用左手扶住马的铁过梁,回身砍死了一个掩护阿巴泰退走的汉军旗敌将。
清军见他有如天神下凡,怒发戟张纷纷向后退却,卢象升乘机把跟随自己的十几号人马救了出来,他重新来到藁水河边,命自己人整军背水作战。到这时,在他的身边只剩下五六个人,参将宣府张岩被阿巴泰砍死,其他大部分弟兄都已经战死了。卢象升的掌牧官杨陆凯骑着一匹神骏非常的白马,紧紧护卫在他的身边。
骏马洁白的身上被鲜血染污几片,有些血是杨陆凯自己的,也有些是从敌人的身上迸溅过来的,掌牧官杨陆凯已经负伤很重,此时困惫不堪,他衰弱地恳求督师卢象升道:“大人,你快跳过河走吧,让我在此挡住敌人!”
卢象升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又似乎在鼓励他,只是一个劲地着高叫着:“将军唯有断头!勇士捐躯,就在此时!”
战斗又继续了一阵,济尔哈朗追赶李赤心不上,也悻悻地返回了藁水河畔,此时见一员南人大将势如疯虎一般地在自己大阵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他怒从心生,与表兄阿巴泰两个同时掣出一支利箭。
卢象升马打盘旋正与一员留在金钱鼠尾辫,光着脊梁的清军悍将厮杀,突然他胯下五明骥的一条前腿被流矢射中,五明骥一声哀鸣打了一个踉跄,卢象升猝不及防,身子前栽咕咚一声翻身落马。
不容敌将靠近,他挣扎着翻身站了起来,挥刀徒步迎战。
阿巴泰见没有射杀敌将,就挥手让自己的护军巴牙喇一拥而上将他围在当中,一群清军巴牙喇骑兵包围着卢象升打旋,众人高叫着要他扔刀投降。
卢象升的耳畔之余利刃割裂皮肉、砍断筋骨的声音,唯一支撑他不倒的信念,只有多为他终于的皇上斩杀一个世上的敌人,他一面抵抗,一面不住嘴的喃喃自语:“惶惶大明,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投降的懦夫!”
不过,他已力竭,血水不停地化作蚯蚓般的小溪顺着伤口处汩汩流出,他的声音已经很弱、极低,简直不能连贯。阿巴泰也看出对方的疲态,他与济尔哈朗两个打了个呼哨,一个将卢象升与他的掌旗官杨陆凯割裂起来,济尔哈朗亲自上阵与武艺出众的杨陆凯捉对厮杀,使他不能估计卢象升。
阿巴泰骑着骏马,不停兜着圈围在卢象升身边转着圈,就在片刻之间,卢象升的头上又被阿巴泰砍中两刀,一刀在后脑,一刀在脸上。
他再也支撑不住,大叫一声人就倒了下去,一把大刀被抛得很远。此刻,在他的耳膜中还在唱响刀剑的撞击于杨陆凯疯虎一般的喊杀声,而他自己像做在梦一样,夜一般浓重的黑暗完全笼罩了他的意识,卢象升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仍在战斗,仍在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