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青龙国南端新威尔克郡。
基里连科.波波夫斯基穿上了自己那件经常外出的外套,站在门口换掉拖鞋,刚刚准备走出家门。
他的身材肥硕而臃肿,带着一点酒糟鼻,头发乱哄哄的像个鸡窝,双眼无神,偷偷地看了一眼房门正对着的厨房里面,在确定门内的那个女人没有注意到自己之后,才小心翼翼的拉开了门栓,准备离开。
但转瞬间,破旧而又狭小的厨房内,却传来一个令他心惊肉跳的声音:“去哪儿?”
基里连科浑身一个哆嗦,仿佛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迅速的流逝了……
“哦,没,没去哪儿,我想下楼去随便转转,刚吃了饭,消化一下。”他冲着灯光昏暗的厨房小门,战战兢兢的回答了一句。
一张同样臃肿而又显得十分强势的女人的脸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随便转转?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想去那个破俱乐部,表演你的破滑稽戏,是不是?”
这个女人除了身材和基里连科有的一拼之外,其他各个方面都比他更加强势,尤其是那张挂满了寒霜的脸,此刻在基里连科心目中,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女魔头,令他连说话都要显得胆战心惊。
特别是当她鼻尖上那几颗雀斑微微的向上抖动的时候,基里连科感觉自己连腿都软了,好像能够站在地上就已经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
但基里连科依然鼓起全身最后的勇气,强硬地撑着脖子对那个女人说到:“就是去俱乐部表演,怎么了?我那也不是为了赚钱养家吗?要是我不去表演,不去赚钱,那我们明天拿什么去买面包,那什么去交房租水电?”
本以为这番义正辞严的反驳,会让他获得这个女人的一丝丝怜悯,但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接下来暴风骤雨般的疯狂攻击!
“赚钱养家?你还真好意思说!就凭你演滑稽戏赚那几个钱,你还好意思说赚钱养家?要不是靠我一天接了三份工,每天拼命在外面打零工养着你,你以为就靠你那个什么破烂滑稽戏,还真能养活咱们这一大家子人了?”
“基里连科,我早就跟你说过,演那个玩意儿是没有前途的,你已经老大不小了,孩子都快要上大学了,你还在像个蠢货一样追逐什么梦想,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有没有考虑过你的家人?你堂堂一个大男人,每个月就赚那么点儿钱,你还好意思说养家糊口,说什么一家之主吗?”
女人的口水犹如瀑布一样喷在基里连科的额头上,鼻尖上,基里连科心里一阵愤怒,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是他两个孩子的母亲,他感觉自己随时可能暴起,一记重棍狠狠敲在她的额头上。
可他终究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作出任何反驳。
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他欠她的。
基里连科是一个舞台剧表演演员,这是他的专业,也是他的爱好。
不过他的舞台剧和一般意义上的“舞台剧”不太相同,因为他不是科班出身,所以没办法在正规的剧团或是表演团队中获得一席之地。
他所谓的“舞台剧”,其实就是在某个私人老板运营的夜间俱乐部里,通过提别人表演各种搞笑的短剧,来获取报酬,或是赢得观众的一点点笑声。
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舞台剧,一般被人们称作滑稽戏。
基里连科其实是一个很有理想的,他当初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专业的喜剧演员,哪怕不能在电影或是电视上露面,但至少也要在各种舞台上,给观众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和欢乐的笑声。
但可惜的是,仅仅因为自己身具匹格族的血统,而且非科班出身,所以无论他尝试多少次,都没有正规的剧团或是戏院愿意收留他。
因此他只能在一个这样毫不起眼的类似于夜总会的小俱乐部里,“贡献”自己的才华。
而因为滑稽戏的地位太过低微,又不怎么受观众待见,因此即使是在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俱乐部里,他每天也只有表演一场的机会,这导致他的薪水非常的微薄,哪怕是在新威尔克郡这样比较偏远的小城市,租一间破破烂烂不足四十平米的小屋,再加上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的日常开销,他就已经大呼承受不起了。
但是成为一名喜剧演员毕竟是基里连科一直以来的梦想,只要还有一丝丝的希望,他又怎么可能放弃这个梦想呢?
所以基里连科和家里的妻子为了这件事,关系闹得非常僵,他妻子甚至几次试图通过极端的举动,来迫使基里连科放弃自己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为了家人,为了孩子,能够出去找一份正正经经的工作。
梦想不被尊重,现实又太过残酷,这导致基里连科才三十好几,正值盛年,可整个人已经颓废得不成样子,就连突出的小肚子也似乎经常在提醒他:老是吃那些劣质的过期食物,你就不怕身材都给吃到变形了吗?
可无论如何,生活还要继续,今天晚上的表演如果不去的话,就会少掉一份收入,如此一来,本来就已经不富裕的家庭,就会过得更加艰难了。
这个道理,不止基里连科明白,他的老婆当然也明白。
所以生气归生气,发泄归发泄,发泄完之后,那个鼻尖上有这几颗雀斑的女人,还是不得不看着基里连科换掉拖鞋,垂头丧气的走出了房门。
而基里连科,只是在青龙国内千千万万个普通的喜剧演员的一个缩影。
因为血统论的缘故,喜剧演员在整个青龙国内并不怎么受待见,如果是电影或是电视剧演员还好,毕竟他们身上多少还披着一层“演员”的名号。
但是如同基里连科这样的底层喜剧工作者,不仅收入微薄,连名声都不怎么好,很多人看到他们,就像是看到了令人厌恶的小丑,对他们毫无一丝尊重,更没有任何的喜爱跟同情。
顶着十月底越来越寒冷的晚风,以及那身已经不知道穿了多久而磨破了边角的外套,基里连科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远路,才终于赶到了那家他工作的夜间俱乐部。
这里是一个以前的酒吧改装而成的小型夜间娱乐场所,之所以叫做“俱乐部”,不过是老板为了吸引顾客的一个噱头,而基里连科在这里表演的滑稽戏,则是老板为了别出心裁吸引顾客的另一个噱头。
好在这家老板的生意虽然不怎么样,但人品还算不错,基里连科在这里表演了好几年,一直颇受老板的照顾,哪怕他的滑稽戏其实并不怎么受欢迎,但老板从来没说过要把他踢出俱乐部,更没有在薪酬上对他有过任何为难。
走进俱乐部的大门,基里连科熟门熟路的走进了后台。
这个时候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到基里连科,立刻对他热情的打了声招呼。
“嗨波波夫斯基!”
“嗨老板!”基里连科也冲那个男人点了点头,挤出一个勉强算是热情的笑容。
“祝你今晚的表演顺利。”老板没有察觉到他心情的异常,或者说基里连科每一次来到俱乐部几乎都是这种状态,所以老板其实也早已经习惯了。
“谢谢。”基里连科也礼貌的回应了老板一句,然后脱掉身上的外套,走进了稍显拥挤和闷热的房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