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认识韩婵娟?”
男子脸色阴沉,淡淡开口道。
“你们……抓了她?”
何安脸色大变,她早已去了水磨头村,难道被他们抓了?
一想到韩婵娟,何安胸膛剧烈起伏,怒喝道:“她不过是个柔弱女子,你们有什么手段尽管冲我来!”
说着,他双手用力一挣,手腕上的镣铐顿时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男子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抚须道:“你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拿什么保护她?”
“你们如果敢伤害她……”
何安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刺进皮肉里也毫无知觉,他眸子发红,缓缓走近,注视着眼前的男子,一字一句道:“我发誓,我一定会十倍、百倍还给你们,将你们斩尽杀绝,挫骨扬灰!”
何安声音决绝,说得斩钉截铁。
男子望着眼前的少年,衣衫褴褛,身上伤痕累累,却站姿挺拔,如出鞘的宝剑一般,锐气逼人。
一双明亮的眸子里,似有火焰在燃烧。
不知为何,男子竟丝毫不觉的眼前的少年在胡吹大气,甚至隐隐感觉此子不除,将来必是心腹大患。
男子心中杀意浮动,但想到那个明媚无双的少女,脸上又现出犹豫神色。
片刻,他叹了口气,仿佛已做出决定,开口道:“婵娟让我来救你……时间不早了,接下来,你莫出声,一切自有我来安排。”
何安闻言,顿时楞在原地。
“你……你是婵娟的家人?”
何安猛然省起,韩婵娟曾和他说过,她的家在西凉,家族很大,有许多叔叔伯伯。
男子既没否认也没回答他,而是转身扬声道:“来人!”
外面的牢头听到后,带着几个狱卒忙不迭的跑进来,看到牢房铁栏碎得七零八落一地狼藉,不禁目瞪口呆。
“给他拿身干净衣服,另外备两匹快马,我要带此人回武威城,交予宗帅亲自审问。”
“管大人,一个小囚犯不值得您如此大动干戈,不如让小的派人押解他去……”
牢头对男子不敢违逆,弯腰讨好地笑道。
这中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赶来协防秦州的管平潮,此人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深受韩宗旺器重。
“照我的话去做!”
管平潮面无表情,加重语气说道。
“是是是!”
牢头陪着笑连连称是,转头对几个狱卒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赶快照管大人吩咐的去做!”
…………
夕阳西坠,映红了天边的晚霞,远山如黛,炊烟袅袅,夏风吹来一阵阵青稞苗独有的清香。
官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山坡上劳作的农夫抬起头,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只见两匹健硕的骏马风驰电掣一般掠过,马蹄翻飞,荡起滚滚烟尘,宛如两条长龙。
何安打马如飞,跟在管平潮身后,两人出了秦州城,奔出数十里地,前方道路宽广,一片郁郁葱葱。
“顺着此路,一直向东,待到天黑就到你陈国地界了,去吧!”
管平潮一勒马缰,指着前方说道,他胯下战马嘶鸣一声,生生止住冲势,碗口大的马蹄踏得地面如同擂鼓。
“多谢前辈相救,还未请教前辈高姓大名?”
何安急忙勒马,抱拳问道。
“我的姓名,你将来自会知晓。”
管平潮面无表情,淡淡说道:“是婵娟救了你,你无需谢我,小子,你记住……”
他足下马镫一磕,战马踢踏,绕着何安兜了个圈子,声音严厉无比,道:“将来你若负了婵娟,我定不饶你!”
“前辈教导,何安铭记于心!”
何安欠身再次抱拳,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管平潮大手一挥,打断道:“去吧!”
马蹄声远,管平潮眯起眼睛,望着何安渐渐消失的背影,抚须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鸾铃清响,管平潮回头,只见身后密林缓缓驶出一辆雕花香车,车帘挑开,露出一张芙蓉新月般的俏脸。
何安若是看到这妇人,一定会大吃一惊,她赫然是经常陪伴韩婵娟的薛姨薛凝。
“夫人,人已经被我放走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管平潮翻身下马,迎向车内的薛凝和颜悦色道。
“夫君刚才为何长叹?是不是怕私纵囚犯,无法向韩战城主交代?”
薛凝黛眉弯弯,唇角含笑,望着管平潮。
“这天底下除了夫人,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管平潮豪气干云,振袖一挥,望向夫人的眸光格外柔软,拈须笑道:“只要夫人高兴,即使让我去摘天上的星星,我也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夫君偌大年纪,仍是这般没羞没燥!”
薛凝啐了一口,忍不住掩唇而笑,成熟的风韵使得她一举一动都显得风情万种。
赶车的家仆对两人亲昵的举动,似乎早已熟悉,如木头人般伫立车旁。
薛凝在管平潮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望着何安远去的方向,脸上尽是担忧的神色。
“已经走远了,夫人放心,这一路上以这小子的身手,自保足矣,明日清早,一定平安回到陈国。”
管平潮笑了笑,继续道:“经常听夫人说起这小子,我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婵娟这丫头是我们看着从小长大的,她与夫人向来亲近,夫人疼爱她,视如己出,我又何尝不是呢?
这小子将来若是敢负了婵娟,哼……我绝饶不了他!”
薛凝摇摇头,轻声道:“不会的,据我观察,何安这孩子谦恭守礼,心地纯良,对婵儿也是极好的。
在陈国,婵儿曾经几次遇险,都是何安舍命相护,婵儿从小没了娘,但愿遇此良人,姻缘幸福,只是……何安是陈国人,婵儿的身份,实在是……”
管平潮听到这里,脸色变得阴郁,沉声道:“西凉与陈国之间,大战一触即发,今天放他离去,他日战场之上怕是要刀兵相见了!”
说到这里,两人一时无言,气氛有些凝重。
良久,薛凝道:“夫君,你觉得他怎么样?”
管平潮眉宇微蹙,认真思索一番,回想起少年那惊艳一指,脸色凝重道:“虎豹之子,虽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
…………
红日初升,金色的阳光洒在紫宸殿上,照得那些造型各异的脊兽,看上去威武不凡,一群麻雀受到惊吓,振翅飞起……
紫宸殿内,一群大臣也如同麻雀一般,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今日是大朝会,陈帝刚一上朝就抛出一个重磅消息,择日发兵,征讨西凉。
一众大臣顿时炸开了锅。
武将主战,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斗志昂扬,甚至主动请缨,争做先锋。
文官主和,认为刀兵一动则生灵涂炭,应休养生息,养精蓄锐。
这两派人各抒己见,吵得不可开交,文官们摇头晃头,开口引经据典,动辄先贤圣人的微言大义,口沫横飞,说得滔滔不绝。
论嘴皮子功夫,一群武将哪里是他们对手,道理讲不过,但是气势不能输,于是这些大老粗比着看谁吆喝的厉害,嗓门一个比一个高,紫宸殿的房顶都快被他们震翻了。
陈帝端坐龙椅,淡定地看着下面乱成一锅粥的众臣。
对眼前这种场景早已司空见惯,陈帝眸光出奇的沉静,缓缓扫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手指在面前的龙案上轻轻叩击着。
紫宸殿内声浪嗡嗡,一众大臣从五更天上朝开始,直到朝阳照进殿内门槛,吵得筋疲力尽,有些人嗓子冒烟,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这才渐渐收声,一个个抻长了脖子,望向陈帝。
“吵啊,接着吵,朕很久没有看到诸公如此忘形了,很难得啊!”
陈帝浑厚的嗓音回荡,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这世上,道理如果讲得通,朕就不会出兵,只需派尔等去做说客,说的西凉来降……若是嗓门大也有用,恐怕驴子早就一统世间了!”
文官默默低下了头,一众武将开心地咧着嘴,几个大老粗忍不住笑出了声,待听到后半句,脸色顿时如同猴子的屁股。
陈帝冷冷地扫视了一眼群臣,声音清越激昂,道:“三日之后,起精兵十万,征讨西凉,朕……将御驾亲征!”
“万万不可!”
话音刚落,龙图阁大学士张宏卫捧着笏板出列道:“我大陈以武立国,能征惯战之士如过江之鲫,陛下万金之躯,不可亲涉险地!”
“臣……附议!”
“陛下,不可啊!”
一群文武大臣也跟着七嘴八舌劝阻起来,嗡声四起。
陈帝拿起镇山河在龙案上重重一敲,众人纷纷闭口,一瞬间,紫宸殿内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朕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退朝!”
陈帝起身离案,随着小太监喊退朝的悠长嗓音响起,殿内众多大臣面面相觑,后又望向宰相崔逸忠及太尉童环,只见二人脸色平静,古井无波。
有人心中暗自震惊,随着知行院被不断打压,朝堂之上的声音减弱,皇帝陛下变得乾纲独断,雷厉风行,手段愈发厉害。
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刚坐在龙椅之上,谦恭温良,目光和煦地望着国师大人的二皇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