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醉翁之意
那家伙一边说一边回头冲自己身后那个小平头一瞪眼。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打电话叫人啊,让介小子知道抢警察的枪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小平头原本也准备去打电话,可是当他看清枪抢司机枪的那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的脸时,突然失声叫了起来。
“哎呀,这不是檀先生吗?”
山羊胡子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问,“让你去打电话叫人你在这瞎叫唤什么,谁是檀先生?”
小平头并没有回答小胡子的问题,而是提高了间量冲檀润青叫道。
“檀先生,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啊。”
檀润青回头,发现那个小平头竟然是火车上那个自称是津门警察局副局长小舅子的孙家富。
看来旁边那个穿黑色警服,肩上佩的是三条金线一颗星的家伙,应该就是他姐夫,津门警察局副局长了。
瞧这作派,鼻孔朝天,目中无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果府内务部警务司长大驾光临了呢。
不过檀润青并没有拿正眼看他,只是冲小平头淡然一笑。
“原来是孙老板大驾光临,檀某人有眼不识泰山,刚才没来得及让路,还差点撞了你的车,真是多有得罪。”
“还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要跟我计较。”
孙家富一愣,心说这位檀组长今天画风有些不劲啊。
他在火车上可不是这样的,脸上虽然也像现在一样笑眯眯的,说起话来可狠了,怎么可能这么低声下气给人道歉。
不对,他一定在说反话。
“咳咳,不敢不敢。”孙家富干咳了两声,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陪笑道,“檀先生说笑了。”
旁边那名叼烟斗的家伙眉头瞬间拧了起来,他回头气乎乎问孙家富。
“这小子既然认识你,怎么还敢还这么阴阳怪气的?”
“姐夫,这位是……”
可是没等孙家富把话说完,就被瘦猴不耐烦地打断。
“老子不在乎他是什么人,挡我道还敢夺我司机枪的人老子还是头一回遇到。”
“今天要是就这么过去,今后我王有哲在津门说话还有谁愿意听?”
“跟他废什么话,还不快去叫人来,把这小子绑了带回去好好教教他怎么做人。”
孙家富闻言,心中暗叫不好。
姐夫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家伙是他平时心心念念告诉自己不能惹的特务处的人。
没想到他自己反倒当着人家的面破口大骂,再不阻止就要坏事了。
他连忙凑到王有哲耳边,小声道,“姐夫,这个人就是我在火车上碰到的那个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二处的檀润青檀组长。”
“今天要是把他绑了,你这警察局副局长估计就当到头了。”
说完他又回头对檀润青陪笑道,“檀组长,这位是我姐夫,津门警察局副局长王有哲。”
瘦猴闻言整个人愣在那里,因为小舅子把那批军火生意搞砸了,所以他今天心情特别不好,看谁都不顺眼。
没想到出个门竟然差点出交通事故,自己司机的枪还被人下了。
自从当上津门警察局副局长以来,王有哲还没有像今天这么不爽过。
这小白脸看上去细皮嫩肉,穿着也不差,估计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油水应该不少。
本来他还想趁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抓回去揍一顿,再趁机敲诈一笔钱,好弥补那单军火生意的损失呢。
哪想到此人竟然是自己小舅子在火车上碰到的那个军事委员会底下调查统计局特务处的人。
军警宪特,特务虽然名声不怎么好,排在最后。
但是此特务处跟一般的特务处可不一样,他是直接由常校长侍从室管理的情报单位。
处长戴春峰甚至可以直接向常校长汇报工作,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得罪了这种人,他们只要给自己安个日谍或者红党嫌疑的帽子,这辈子就玩完了。
王有哲一改刚才倨傲的表情,立即换上一副笑容,那张又瘦又干的脸一下子笑成了一朵绽开的菊花。
“哎哟,原来是檀组长呀。”
“恕我眼拙没看出来,刚才多有冒犯。”
说完上去踹了自己的司机一脚,“你个笨蛋,谁让你对檀组长出言不逊的?”
司机满心委屈,以前路上碰到这种事都是这么处理的啊,谁知道这个坐黄包车的小白脸竟然是特务处的人。
他当然知道这种人惹不起,因此一改刚才蛮横的态度,连忙扭头陪笑对檀润青道。
“对不起檀组长,刚才是我有眼无珠,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放我这一回吧。”
檀润青倒真松开手,将那把盒子炮扔给王有哲,“看在王副局长的分上,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单单跟我一个人说对不起可不行。”
“你凭白无故打人家黄包车夫,又耽误人家这么长时间,时间就是金钱知道吗,要不你给他十块钱赔尝吧。”
司机一听,顿时傻了眼,心说这小白脸分明是在敲诈自己啊。
自从穿上这身黑皮,从来都是他敲诈别人的,什么时候让别人敲诈过?
他当然不愿意掏那十块钱,但是又不敢直接拒绝,只得求助地回头看王有哲。
因为平时遇到这种事,王副局长都会替自己撑腰的。
可是今天王有哲却一反常态,不但不帮他撑腰,还踹他一脚,然后又瞪他一眼。
“檀组长让你赔尝十块钱你看我做什么?”
“谁叫你刚才开车不好好看路,你自己犯的错,难道还要老子帮你出钱不成?”
司机无奈,只得忍痛掏出十块钱递给那名车夫。
“老总,这可万万使不得啊。”车夫吓得连忙摆手,说什么都不肯收,“我没钱孝敬你就很过意不去了,怎么还能让你破费呢?”
平时都是这些穿老虎皮的家伙出来讹自己的钱,坐车不给钱也是常有的事。
今天他们竟然主动赔钱,而且还给十块钱之多,这不合常理啊。
没准回头就找上门来让自己加倍退还,再揍自己一顿。
到时候不但钱要还回去,自己可能还会被打得拉不了车,所以这种钱他是万万不敢收的。
王有哲正想赔完钱让这尴尬的事赶紧过去呢,哪想到车夫竟然不识相。
他立即瞪了车夫一眼,“让你拿着就拿着,哪来那么多废话?”
“知道的人说你客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津门警察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呢。”
檀润青当然知道车夫之所以不敢拿,是担心过后那司机去找他算账,到时候不但钱被拿回去,没准还得挨一顿好揍。
他立即对那车夫道,“你放心把钱收下吧,要是有人敢回头找你麻烦,你到福康药店找我,到时候我再帮你找王副局长把钱要回来。”
王有哲一听,立即哈哈大笑起来。
“檀组长说笑了,在我的地盘,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说完又回头对自己的司机道,“听到了没有,要是敢背着我去把钱要回来,到时候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司机哪敢说半个不字,连忙应道,“知道了副局长,我从来不做那种生孩子没屁眼的事。”
听到这话,黄包车夫这才千恩万谢地接过那十块钱
王有哲连忙回头对檀润青道,“檀组长,相逢不如偶遇,在下正好有事要麻烦你,能歪请到舍下一叙?”
自己也正有事找他呢,没想到对方主动邀请,檀润青从善如流地点头。
“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他拿了一毛钱回头递给黄包车夫,“我就不坐你的车了,这是车钱。”
黄包车夫连连摆手,“不不不,刚才我已经收了十块钱,不用再给车钱了。”说完拉着车子就跑。
檀润青倒是觉得这位黄包车夫人挺实在,于是回头上了王有哲的小汽车,几分钟之后就到了王家的独栋小院。
下车进屋之后,王有哲让老婆拿出家中最好的茶叶,亲自拿了一个青花瓷盖碗给檀润青泡了一杯茶。
然后两人进书房里关起门来密谈,连孙家富都不让进。
“润青兄,这是朋友刚送我的信阳毛尖,今年的新茶,你快尝尝。”
檀润青端起面前的青花瓷盖碗,掀开盖子撇了下浮在表面上的茶叶正要喝,突然感觉这杯子有些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没等他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就听王有哲乐呵呵问。
“润青兄对青花瓷也感兴趣吗?”
“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个杯子是什么年代的东西?”
其实他已经找专业人士断过代,说是明永乐间的东西,这可是难得的宝贝。
如果檀润青真喜欢,自己就送给他。
目的当然是收买,以免他回金陵之后,把自己卖军火一事报告给戴春峰。
要是让戴春峰知道自己卖军火,那么自己这个警察局副局长很可能就当不成了。
当然,送东西也是一门学问,特别是这种古玩,不能一上来就直接说送。
得先拿出来用,看看对方是不是识货。
毕竟千百年来,这些东西只有文人雅士才懂。
要是对方说错了,那么在心理优势方面自己就搬回一城,至少让对方不敢再轻视自己。
然后再把这宝贝送出去,给他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那么后面的事肯定就好说许多了。
檀润青轻轻抿了一口茶,随即勾唇一笑。
“这茶甘醉清香,刚入口的时候微苦,吞下去之后却有持久的回甘,倒真是正宗的信阳毛尖。”
“至于这盖碗,看上去倒真有点像明永乐年间的青花瓷器。”
这小子竟然说对了,不过王有哲觉得他一定是随口蒙的,于是又追问。
“这么说,润青兄对青花瓷也有研究喽?”
他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自己可以反过来给他上一课,这样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就会大有改观,为一会儿谈正事打好基础。
檀润青摇了摇头,“研究称不上,我们家就有一套永乐官窑的青花瓷盖碗,你这个碗跟我们家那套看上去有点像。”
“何以见得它就是明永乐年间的东西?”
知其然很可能是蒙的,只有知其所以然才是真正的行家,所以王有哲继续追问。
然后又故意放出一个烟雾弹,“有的人还说我这个杯子是宣德年间的东西呢。”
檀润青怎么会不知道这家伙在考自己。
前世他曾经在一家文物贩子内部当过卧底,在这方面下过功夫,所以这种小知识根本难不倒他。
檀润青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开始侃侃而谈。
“永乐青花瓷的特点是胎质细腻洁白,釉色白中闪青,釉层肥厚。”
“当然,宣德时期的瓷器也差不多是这个特点,所以有‘永宣不分’的说法。”
“但是如果你仔细区分的话,这两个朝代的器物多少还是有一些差异的。”
檀润青回头看了那个杯子一眼,将杯子端起来放在手上掂了掂。
“首先是重量,在同等大小的条件下,永乐时期的青花瓷会比宣德青花更轻一些。”
“其次是在釉色,永乐青花瓷釉色较白,釉质也更加莹润一些。”
“而宣德青花瓷的釉色则是‘亮青釉’,即釉面肥厚滋润,光泽柔和不刺眼,白中泛着点淡淡的青。”
“第三就是在款识方面,永乐青花瓷仅仅在碗内底心上署款“永乐年制”四字,而宣德青花瓷的署款位置则不太固定。”
说完,檀润青又端起茶杯掀开盖子,抿了一口茶水,随即赞许地点点头。
“嗯,这茶经久泡,越久味道越甘醇,果然是难得的好茶。”
赞完茶之后,又不无惋惜地轻叹了口气。
“唉,可惜这个杯子不是真正的永乐青花瓷杯,要是的话,这茶喝起来会更有滋味。”
原本王有哲以为这小子对永乐青花瓷的特点如数家珍侃侃而谈,应该在这方面有很深的研究。
这也说明他喜欢,否则不可能研究得那么深入。
那么自己一会儿把这套杯子送给他,对方一定会高兴。
这马屁算是拍到点子上了,王有哲不由暗暗得意。
哪想到,最后等来的鉴定结果竟然是赝品。
王有哲惊得张大了嘴巴,“你刚才不是说它是永乐年间的物件吗,怎么又说是假的呢?”
檀润青将身子靠在身后的椅背上,不慌不忙道。
“我只说它像永乐年间的东西,并没有说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