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跟着季正往前走。
没走多远,季正就指着一个花圃说道:“就这,姐姐你还记得么?我奶奶出殡那日,你们前来参加丧礼,我捧着碗跑出来迎接你们,被腰间的丧服系带绊倒,在这里摔了一跤,大人们都笑话我,只有你把我拉起来。”
林静惊讶:“我以为你不记得了,那时你才五、六岁吧?”
“怎么会不记得呢,我本来在外婆家住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何又被父亲接回去。”他用脚把把地上的一颗石子踢起,嚅嗫道,“我呆在这屋子里只感到害怕,那时候奶奶的身体已经不好,她的年纪比外婆大很多,总是穿那种旧式的对襟褂衣,梳着老式的发髻,瘦长脸,不苟言笑。每次要抱我,我总是害怕得不敢上前,然后一屋子大人都笑我。”
“那是因为你和你奶奶彼此间不熟悉的缘故,不过,我听外婆说你奶奶也是上过私塾的女先生,可能比较严肃罢了。”
“是啊,所以我恨极了我爹,既然他不想管我又为什么把我从外婆家接回来?接回来之后就不见人影了,把我放在奶奶这里养着,然后奶奶去世没多久,他又像踢皮球一样把我又送到外婆家。丧礼那日,我听三婶说外婆家那边的亲戚也来了,我高兴地立马端着饭碗一路小跑来迎接你们,真的是一路走一路哭,一路笑.......谁知到跑得太急,摔了个跟头。”
“你那时候太小,我把你抱起来后,你擦了好久眼泪呢,我帮你把碗捡起来,里面还有沙子。”
其实林静印象更深刻的是,那日参加完丧礼后,冰雪粉嫩的小季正穿着白色的丧服,站在人群中目送他们离开,可最后不知为何他突然挣脱了旁人的手,追着车想要跟着他们走。
可没走几步表弟就被族人追了回去,林静在车窗外看到他小小的人身影,在大人怀里拼命地挣扎,也不知道后来他哭了多久。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心疼他。
“姐姐,小心门槛。”季正提醒她。
林静差点恍神。这种老房子的门槛可是真的高,可想而知小时候的季正,得用爬才能过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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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堂屋,林静发现圈椅和桌子还是老物件,但墙壁明显是重新用水泥和涂料粉刷过的,甚至还能闻到有一阵味道,想必是刚翻新不久。
季正笑着对林静说:“亏我太爷爷和爷爷能生,不仅老婆娶的多,还生了好多儿子,人多了,总有些出息的.......要不然就算这屋子里出过晚清学政官,但遇到了市政拆迁,肯定也要被推土机推掉了!”
“我就说你们季家才是人才济济嘛。”
季正摇摇头:“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况,我奶奶本就和她的继子女本就不对付,我爷爷去世前又特别纵容奶奶,搞得他那些成年的子女意见都很大,我父亲又是个好吃懒做,不晓得去维系兄弟关系的,反正为了些祖产和房子,那些年他们之间几乎是水火不相往来的。”
他一边走,一边用钥匙打开里屋的门:“你知道的,我二伯伯是全国着名的中医专家,也算是个名人了;我三伯的是省级非遗传承人;连看起来最差的五伯家,他小儿子也是这的副镇长呢。前些年听说这一带要拆迁,他们几个人当时一商量,让人给市里打了个电话,反映了一下情况,祖屋就保住了。”
林静一看里面就一张架子床,旁边还有几个木柜和箱子,不知道什么材质的,也是斑驳陈旧。
季正指着那柜子问林静:“姐姐,你还记得,我偷偷打开过柜子,给你看过‘传家宝’吗?”
“嗯,记得,那时候你奶奶都去世好些年了,这屋子已经不住人了,有一次去你家玩,你非我拉着我来这看你们的‘传家宝’,还真被你在柜子里面找出来一些银手镯、金饰和戒指,还有一颗特别大的猫眼石。”
“早知道,当初全让你戴在手上,你非要摘下来,后来这屋子遭了一回窃,所有的东西都荡然无存了。”
季正表情略微有些遗憾。
那确实是他奶奶说要传给孙媳妇的物件呢。
林静问:“后来你们报案了没有?没有监控吗?”
“那个年代,哪里有那么多监控呢?虽然报了案,但最后也不了了之了,我父亲当时还觉得是他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搞的鬼呢!”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反正这又是另一桩说不清道不明的悬案了。”
林静笑着打趣道:“咦,你那些伯伯姑姑什么的,听说还有些定居在新西兰和台湾的,他们还会在意那些所谓的祖产吗?”
“他们不是在意那些物件或者房子,更多的是想在后母这里争一口气吧,中国人一向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啊!”他突然想起了季秋宁,问林静:“姐姐,你还记得我那个在宁市的远亲季秋宁吗?”
“哦,就是那个胖乎乎的男生啊,我记得啊。”
“他家从爷爷辈就扎根在宁市了,没想到那次来我家吃饭,他和他爸妈都相中了你呢。”
林静不好意思地说:“那会也是大人之间开开玩笑的,何况他父母当时也不知道我家道中落了,他母亲还在饭桌上建议我父亲买个宝马mini,让我在大学里开呢,天地良心!当时我想要去国外留学,我父母都不舍得为我花钱了。”
“大学毕业后,季秋宁就去澳洲读了研,现在他更胖了,但定居澳洲,开了一个甜饼屋,老婆前年弄了间美睫店,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了。嗯,他虽然油嘴滑舌,但倒看起来是个好丈夫的样子。”
季正在心里说,季秋宁虽然胖,但至少还会做甜品,要比丁佳民看上去靠谱些。
“我怎么记得他是学计算机的吧?怎么会放弃专业做甜品了呢?”林静问。
季正斜斜地倚坐在架子床上,慵慵懒懒地说道:“他家积累的财富足够他这一生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又突然抬眼问:“姐姐,你呢,你从前想过什么的生活呢?”
他从来没问过林静这个问题。
林静老实地说道:“人的想法其实每隔三年都会变,但在没毕业前我曾经想着会在二十六岁结婚,然后在三十岁之前生两个孩子,最好一儿一女,做着一份稳定的工作,有着一个好脾气的伴侣,忙忙碌碌、平平淡淡地一生。现在想想,曾经小康的家庭并没让我意识到拼搏事业的重要性,也没有激发我对金钱的追求,哎!如果有多一些钱就好了,否则我后来人生也不会那么被动。”
“如果姐姐你家在九十年代都算小康的话,那其它亲戚难不成算‘赤贫’吗?我记得姨夫当年可是两家国营工厂的法人呢,出行都有司机的,我寒假住在你家时,正逢年节,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宾客如云’、什么是‘门庭若市’,姐姐你在自己人面前说话........还要那么谦虚么?”
“这倒也不是谦虚,只是因为我自己经历过人生起伏,所以说话才会特别注意,当然了,以前我也骄纵过,凡事也喜欢想当然,以前.......我做人十分理想化的。”
“可我从来没在姐姐身上看过骄纵二字,只看到善良和宽容。”
“你大概是运气好吧!”林静捂嘴笑起来,“我小时候也在同学面前炫富过,也有虚荣心,丢人。”
“那姐姐为什么不嫌弃我呢?我小时候又矮又瘦,还有人说我像女孩子呢。”他目光幽幽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