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凌云翼与龚显攻城略地之时,出使欧洲的徐光启正式开始了他的使节生涯。中国文人,凡无臣妾心态者,都有些班超之志——所谓以一身转侧绝域,晓譬诸国,而立奇功者,不过张骞、傅介子、班超、陈汤数人耳。
徐光启的人生很顺利,自小家境虽然称不得富,但能供得起他的举业而不太吃力,并无饥寒之忧。后来任性离家出走,在路上吃了些苦头,不过百日。
等进了京师,徐光启就开启了开挂兼躺赢的人生。格物之学一点就透,一学就精,很快就在格物院出类拔萃。更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竟然获得公主青睐,成了驸马都尉,二十多岁就走到了别人穷尽一生才能到达的终点。
二十五岁的徐伯爵莫名其妙就到达人生巅峰,自己也常觉得如在梦中。而更加奇妙的境遇是,自己现在居然在离家十万里的欧罗巴土地上,远远超越了张骞、班超所能到达的最远距离——他对自己将永载史册早已毫无疑问。
万历十二年的九月初七,儒略历西元1584年10月10日,徐光启在码头上下船之后,就直接被接到了里斯本的总督府——同时也是德尼亚侯爵的府邸。
简单洗漱更衣之后,徐光启、罗明坚和使节团主要成员,如左副使礼部右侍郎王家屏、右副使格物院院士马经纶等俱参加德尼亚侯爵的接风宴会。而护卫团长刘承禧等和一部分护卫在总督府派驻的卫兵在码头货栈上清点随船货物并负责看守。
宴会上,佩雷斯特使率先举杯,代表费利佩对徐光启访问第一站到伊比利亚邦联的里斯本,表达欢迎之意,并期盼徐光启能够到马德里一行,费利佩二世将非常愿意接待东方来的贵客。
在徐光启发言表示感谢后。德尼亚侯爵代表里斯本表达欢迎,徐光启再次发言感谢。随后客随主便,大伙儿轮换着祝愿朱翊钧万岁,干一杯;然后再祝愿费利佩二世健康,干一杯——诸如此类之后,就开始随意交谈。
“伯爵阁下,您二十岁前,是赛里斯平民?没有任何爵位?”这话是在罗明坚介绍了徐光启的个人经历之后,德尼亚侯爵问的。
徐光启微笑点头称是。伴随着他的点头,正如罗明坚所料:宴席上发出一阵阵惊呼。
真是太奇妙了!如同美丽的童话,一个曾经的平民娶到了皇帝的妹妹,一个真正的公主!
一个满脸涂着白粉,不停的挥舞着丝绸羽毛小折扇的贵夫人叫到:“伯爵阁下,您一定拥有那无所不能的神灯!”
《一千零一夜》现在欧洲并未整理成册,但手抄本极多。阿拉丁的故事此时也有多个版本,有的版本里他获得了宫殿和财富,有的版本已经接近最终版——阿拉丁最后娶到了中国的公主。
值得一提的是,这部阿拉伯童话故事集,很多主人公都是中国人,阿拉丁就是。而整个《一千零一夜》的发生地和人物也有很多都来源于阿拉伯世界和欧洲人对中国的想象——徐光启以及他的经历满足了这一切,甚至已经超过了侯爵府上众人的想象力之外。
适才说话的伯爵夫人身穿此际典型的西班牙风服饰,拉夫领层层叠叠围绕着脖子,其下就是露出丝绸蕾丝内衣边缘的窄V字大襟,尖端几乎到达胸部,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肤。
从拉夫领中垂下的项链则一直垂到胸前,并在那里结成一个球形,然后继续向下,末端还有一颗珍珠搭在钟式长裙之上,长裙的料子是绿色为主色调的丝绸,其上花纹刺绣繁复。
所有的正式使团成员,在还没有启程之前就在京师接受了关于欧罗巴人生活常识和风俗习惯的培训,当然也包括此际欧人男女主要穿着打扮。
因此使团的中国人并没有被这些袒胸露肩的女人所震慑。徐光启闻言只是微笑,露出东方美男子的神秘感和无所不在的异域风情,让已经和大明一样进入“人文主义”时代的贵妇人们心动不已。
初次见面,大家相对矜持,没什么言语交锋——至少,满宴会厅的天主教狂信徒们没有打听徐光启等人的信仰。也可能罗明坚此前已经嘱咐过了,所有人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
随后,有人对徐光启一直携带的“节杖”发生了兴趣,有个老侯爵就问,这是否是东方伯爵的权杖。徐光启解释道:“当然不是,中国即便是皇帝,也并不用权杖来标示自己的威权。这是使节手中的信物,代表了持有此杖的人拥有皇帝的授权。”
那老侯爵又问,节杖上面的动物是什么。徐光启解释道:“作为皇帝的代表,节杖共分为三种。我国两千六百年前,元圣周公旦做《周礼》,其中《地官·掌节》一章说:“凡邦国之节:山国用虎节,土国用人节,泽国用龙节。”
“因为西班牙里斯本是海港城市,因此我使用了龙节。”徐光启的讲话中不自觉的带上些骄傲,神态上也有些自得,毕竟这两千六百年前的“礼”——虽然好几次夷狄亟病中国,但仍不绝若线,而今在大明手中复现华夏之美。
西班牙开展大航海已经开始近百年,除了对身边的奥斯曼帝国心存敬意外,就没有遇到过与希腊文明相似的文明。此际听说“两千六百年”这个词,不出徐光启所料,他们都倒吸一口凉气。
随即就有人问起,他适才发音“lone”到底是什么动物。徐光启只能继续解释:“龙者,神兽也。身有九似:即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也。”说完抬起自己的衣袖,指着其上暗纹行莽图案道,“很像这个。”
佩雷斯听了徐光启的介绍,及见到那行莽图案时,一下子惊呼道:“dragon!”
坐在徐光启身边的罗明坚连忙插言道:“不是的。中国’龙’与Draco完全不同,尽管这两者都是传说中的生物。中国的‘龙’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掌管兴云布雨之事,是祥瑞之兽,与Draco只会喷火破坏完全不同。”
徐光启听了罗明坚的解释,才明白佩雷斯将龙理解成“Draco”——拉丁语中也有“恶魔”之意。
忙接过话题道:“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中国圣人孔子曾经评价他的老师老子说,‘至於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乎?’中国人又认为皇帝是真龙——仁义泽被天下的天子,怎么会是Draco呢。”
两个人急赤白脸额解释,让在座欧罗巴人认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牵涉到皇帝身上,是不能乱对号入座。
佩雷斯听完徐光启解释后,对罗明坚道:“那主教大人说说看,我们用什么来称呼它。”
罗明坚一笑道:“我认为lon或者ron都很好,在我们无法理解的时候,最好用它的发音来称呼它,而不是用完全不相干的东西去代替。”
众人都点头称是,有人立即建议为了中国的神奇‘lon’干一杯。徐光启抹了一把冷汗后,微笑着举杯将葡萄酒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