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来到悬崖上,迎着山下吹来的阵阵凉风,衣袂飘飘,仿似神仙一般,过了许久,紫鸢才开口道:“尊上他……他其实是一个很孤单的人。”
“孤单……”
千落脸上一怔,他怎么会是一个很孤单的人,无欲天这么多人,他怎么会孤单……
紫鸢看着她笑了笑,又向那天上的明月望去,轻轻地道:“你看见天上的月亮了吗?”
千落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天上,那月亮明亮澄净,却又冰冷如霜,显得遥不可及。
紫鸢轻轻笑道:“尊上便如天上的这轮月亮,虽然冰冷如霜,却又独自照亮着漫漫长夜,照亮着整个无欲天,若是没有他,大概无欲天,也早就没了……”
千落隐隐约约,仿似听懂了她的话,过了一会儿,紫鸢又转过头来,说道:“你之前见过未央宫主了吧?”
“恩……见过了。”
千落点了点头,紫鸢说道:“若是未央宫主苏醒的时候,尊上尚可与她说说话,可一旦她陷入了沉睡,尊上便是连一个说话之人也没了,有时候,一个人,一整天,都不会说一句话……”
听见这些,千落心中实是有些诧异,紫鸢笑了笑,继续道:“而未央宫主一旦陷入沉睡,有时候是一个月,有时候几个月,甚至一年,两年,最长的一次,是三年……”
“怎么会这样……”
这一下,千落却是怎样也没想到,喃喃道:“难道未央宫主,她患上了什么怪病吗?”
“是啊……”
紫鸢轻轻一笑,看着天上的明月,缓缓说道:“连沈医仙也治不好的怪病,想来这世间,除非千年前的医圣再世,否则大概是无人能够治得了了……”
她说到此处,停了一会儿,又继续道:“可是尊上,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些年,他四处寻找,寻找替未央宫主治病的方法……”
“原来如此……”
这一回,千落总算明白了,总算明白当初在旸谷,他便是拼了命,也要从云天子手里把扶桑之花抢回来,总算明白了在神魔冢里,便是被数万人围杀,他也不把扶桑之花交出去,因为他是要带回来,救她性命的……
过了许久,千落才慢慢回过神来,看着紫鸢道:“那个,紫……紫鸢姑娘,你可以跟我说说萧公子和未央宫主的往事吗?”话到此处,见紫鸢不语,连忙摇手道:“你放心,我绝不往外说一个字……”
不料紫鸢只是看着她浅浅一笑:“好啊,反正平日里姐姐妹妹们都不愿听我说这些陈年旧事,今晚,正好与你说说,只是……少了酒怎么行,你跟我来。”
“啊,你还喝酒啊……”
千落似是有些诧异,但还是跟着起身去了,二人到了悬崖下面一座山洞里,紫鸢打了个噤声手势:“姐姐平日里不让我们饮酒,因为酒会在身上留下味道,让敌人察觉到气息……不过嘛,上回从青州城回来,我还是偷偷藏了几坛,嘻嘻。”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千落扔了一坛出来,千落接在手里,只觉有些沉甸甸的,封泥上面,写着“醉仙酿”三个字。
二人取了酒,又回到悬崖上,紫鸢望着那一片银色的云海,徐徐说道:“其实当年,尊上也是玄门出身,而且还是这仙元五域第一大仙门,玄青门,他的师父,便是玄
青七尊里面,人人皆知的瑶光尊上,妙音仙子。”
“妙音仙子……”
千落低头沉吟,她并未听过这个名号,不过心想既是萧公子的师父,那就必然非等闲之辈。
紫鸢见她竟不知妙音仙子,笑道:“就算说妙音仙子是世间第一人也不为过,她是仙元古地这千万年来,唯一的先天三花聚顶,一出生,眉心便带着三花聚顶仙印。”
“什么……”
千落自然知晓三花聚顶意味着什么,要修成三花聚顶已是万中无一了,这先天三花聚顶,未免也太让人难以想象了,原来萧公子的师父,竟如此厉害……怪不得他也那么厉害。
紫鸢继续说道:“其实当年,尊上是妙音仙子的唯一徒弟,在此之前,妙音仙子从未收过徒弟……”
“然后呢?后来怎样了?”
千落紧张问道,似是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关于萧尘的一切。
紫鸢又笑了笑,饮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后来尊上认识了未央宫主,可未央宫主,当时被世人视为魔道妖女,一个玄门弟子,岂能与一个魔道妖女在一起?”
千落皱眉道:“世人总是偏见,萧公子便是为此,而离开玄青门的么?”
“不,并非如此……”
紫鸢摇了摇头,又继续说道:“那一次,玄门各派里死了很多人,后来有人瞧见尊上与未央宫主在一起,便说是尊上杀了人,说尊上自甘堕落,为妖女所迷惑,入了魔道……”
听到此处,千落更是眉头一皱:“他们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那后来呢?萧公子是因为这个而离开玄青门的吗?”
“也不是……”
紫鸢又摇了摇头,继续道:“那次尊上回玄青山后,立即被禁锢了起来,然后等天门的人,以及玄门各派的人来审,那一审过后,尊上焉能还有活路?就在这时,未央宫主忽然闯上玄青,为替尊上证明清白,她竟独自一人揽下那些完全莫须有的罪名,可正道之中,分明有人想要置尊上于死地,明知他们二人是遭冤枉,却又岂容他们二人辩解?”
“听你这么一说,这什么正道玄门,委实可恨!”
千落直听得忿忿不平,心中又想,未央宫主果真是敢爱敢恨,世间无双的一个女子,她明知独上玄青,必死无疑,可是为了替萧公子证明清白,她也义无反顾,无怪现在萧公子如此待她,只是当时她却没想到,那些什么正道玄门,根本就没打算要让他们二人活着离开……
“可恨的,岂是玄门。”
紫鸢叹了声气,又继续道:“那一日,人人都要杀他们,人人都容不下他们,尊上气急攻心,要一剑斩了天门的使者,岂料这时,玄青掌门青玄真人忽然出关,为了阻止他杀观棋使,一掌打来,青玄真人出手,那岂是等闲?未央宫主见尊上毫无防备,只得祭起法宝,去挡了那一掌……”
“怎么会……”
千落脸上一怔,喃喃道:“难道连这个青玄掌门,都不讲理,也不分青红皂白吗?那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紫鸢摇头叹了声气,说道:“其实青玄掌门并未想过要杀尊上,但危急时刻,未央宫主怎能思考那么多,那一掌打在她身上,几乎要了她的性命……当时尊上悲痛欲绝,恨天不公,可是眼前这个人,却又是当
年救他性命之人,所以当时,尊上对青玄真人说,这一掌,便算是未央替他还清了,他再也不欠真人什么了……”
千落怔怔道:“那这么说来,青玄真人也并非坏人了……”
紫鸢道:“青玄真人本心是好的,即便此时,仍然劝尊上回头,甚至最后,还当着天门所有人的面,一掌捏碎了天门令,登时吓得天门那几个使者和长老,愣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一下,试问天下间无数门派,有哪个掌门能有青玄真人这等魄力?怕不是一见自己门下竟出了这等孽徒,便立刻要置其于死地了,哪里还须天门来动手……”
“可是最终,他还是没能保住萧公子……”
千落喃喃说着,这一刻,像是忽然丢了魂魄一样,即便此刻只是听紫鸢说着当年那些事,但她也像是身临其境一般,仿佛亲眼所见,看见了当时萧尘那心灰意冷的双眼。
最后她又抬起头来,看着紫鸢道:“那最后,是那些人让萧公子与未央宫主离开的吗?”
“呵……”
紫鸢冷笑一声:“那些人,又怎会让尊上与未央宫主离开?以当时尊上突然增强许多的功力,要杀他们一些人,可谓轻而易举,但是那天,他却一个人也没杀。”
“为什么?”千落愤愤道:“那些人不分青红皂白,要置他于死地,那些人都该死!萧公子为何要对他们手下留情?”
紫鸢道:“因为当时,尊上仍然是玄青弟子,他若是杀了人,他自可一死了之,但是你想,世人将会怎样议论他的师父妙音仙子?”
“原来是这样……”
千落一下明白了,萧公子是不想连累自己的师父。
紫鸢又叹道:“当时未央宫主已经没了气息,尊上万念俱灭,心如死灰,抱着她缓缓走到崖边,又将她放下,然后转身,看着自己的师父……”
“然,然后呢?”千落小心翼翼问道,仿佛此刻生怕听见紫鸢说,萧尘就那样抱着未央宫主往悬崖下跳了去,她不敢去想象那是怎样一个画面。
紫鸢饮了一口酒,望着云海上的明月,缓缓说道:“当时尊上忽然运起全身功力,把周围所有人都吓坏了,皆以为他要暴起伤人,遂纷纷扑了上去,却不料全被尊上的功力给震飞了出去,然后只见尊上,他一掌震断了自己全身经脉……”
“什么!”
听到此处,千落整个人一惊,双眼一下红了,此时更像是丢了魂魄一样,喃喃自语道:“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紫鸢轻轻一笑,望着云海起伏,此刻就像是当年亲身在场一样,缓缓地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当时他看着妙音仙子,说‘今日弟子将一切,都还给师父了……’,说完之后,他就抱起未央宫主,纵身往那千丈悬崖跳了去……”
“啊……”
千落本已红了的双眼,终于再也忍不住,两行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了下来,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心里面好痛好痛,像是有一万根针在用力刺着,是心疼,是心疼当年的萧公子……
紫鸢轻轻一笑,看着她道:“落蝶姑娘,你怎么听着听着就哭了?”
“我,我……”
千落慌慌张张不知说什么,索性抱起酒坛痛饮了一口,不曾想烈酒灼喉,反倒使她一口呛出,眼泪更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