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褴褛的灾民们站在原地,看着提刀的虎贲军侍卫,眸子里露出畏惧之色,却没一个人后退。
皮肤黝黑的青年,眼睛通红,鼓足勇气,嘶声力竭的大喊:
“赔钱!”
领头的虎贲军侍卫见状,眸子越发冰冷。
说实话。
作为使团的侍卫,他并不想为了区区一筐鸡蛋节外生枝。
但什么都不做,又觉得有点儿咽不下气。
沉默了良久。
他最终做出了决定,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冷冷道:“老子还有差事,没工夫跟你们这些刁民扯澹!”
说完,收刀入鞘,摆了摆手,道:
“兄弟们!撤!”
其余的侍卫见状,心里也都明白,没必要为了一筐鸡蛋惹出祸事。
一个个皆是收刀入鞘,跟在后面,回到了队伍。
灾民们见状,全都松了口气,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个时候。
那黝黑的青年却忽然大喊:
“你们还没赔钱!不准走!”
其余灾民听见这话,面露难色,走到他跟前,伸手拽了拽他的衣服,劝道:
“好汉不吃眼前亏,算了吧。”
“大壮哥,实在不行咱们回去再凑一筐,不碍事的......”
名为柳大壮的黝黑青年,望向那人,眸子通红,嘴皮子颤了颤,道:“整个村的鸡蛋都在这了!哪还有鸡蛋!”
那人沉默了一瞬,道:“没有鸡蛋,人到了,也算是咱们柳家村乡里乡亲的心意......”
“那不一样!”
柳大壮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通红的眸子,望着虎贲军侍卫的背影,声嘶力竭的大喊:
“你们不准走!”
十几名虎贲军侍卫走在回车队的路上,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脸色阴沉。
“特娘的!碰上了个不要命的疯子!真晦气!”
“不知道哪来的疯狗,逮着人就咬,一筐鸡蛋而已,搞得好像比他命还重要,至于嘛……”
“算了算了,护送使团重要,不要因为一条疯狗,耽误了正事。”
“话说回来,青州的灾民真惨,六七岁大的小孩,饿的皮包骨头,老子一个铁石心肠的,看了都有点儿难受。”
“害,到了乾国,方才知道做周人的好啊……”
“跟乾国女帝比,还是咱们的陛下英明!”
“其实……说到底是谢阁老和魏阁老英明,不像那乾国丞相,胡作非为,搞得乾国民不聊生......”
“不过这对咱们大周倒算是一件好事,乾国丞相越折腾,朝廷的压力就越小!”
“对了!听说这次使团出使,是为了长公主与那乾国丞相的联姻”
“应该是的。”
“哎......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竟把自己的胞妹往火坑里推。”
“长公主殿下可就在使团里呢,慎言!”
侍卫们谈天说地,权当作没听见后面的喊声。
柳大壮见到这一幕,胸口的怒火熊熊燃烧,气得说不出话。
他憋了一口气,拎着篮子,快步追上侍卫。
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愤怒的吼声。
“赔钱!”
虎贲军的侍卫们又是沉默下来,脸色阴沉,继续往前走。
柳大壮就跟在他们的身后,继续大喊:
“赔钱!”
“赔钱!”
“赔钱!
!”
话音落下。
方才领头的虎贲军侍卫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
停住脚步,转过头看向柳大壮,声音带着寒意:
“老子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的想,为了一筐鸡蛋,丢了命值不值得!”
柳大壮没有丝毫犹豫,咬牙道:
“值得!”
虎贲军侍卫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缓缓的吐出两个字:
“揍他!”
周围的几人听见这话,面面相觑。
下一秒,全都围了上来,一脚将柳大壮踹翻在地,一顿拳打脚踢!
“狗东西!给你脸了是不是!”
“让你滚蛋,还上来找死!看爷爷今日不把你屎给打出来!”
“碰瓷碰到爷爷们的头上,简直是笑话!”
“疯狗玩意,让你特娘的逮谁咬谁!”
侍卫们将心中的愤怒全都宣泄在了柳大壮的身上。
柳大壮趴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护住要害,被六七个人围殴,却没吭一声。
“大壮!”
同乡的灾民见状,全都面露焦急之色,凑了上来。
“别过来!”
“谁过来谁死!”
其余侍卫拔出刀,冷冷的拦在他们的面前。
灾民见状,都不敢再向前,一脸焦急,颤声道:
“俺们走,俺们这就走!”
“几位军爷,别打了!”
“别打了!”
听见这话。
几名动手的侍卫全都停了下来,对着柳大壮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狗东西!早干什么去了!”
“非得挨一顿揍才舒坦!贱不贱啊!”
几人对着柳大壮骂了几句,便摆了摆手。
“走!别在这条疯狗身上浪费时间!”
说着,迈开步子,就要离开。
这个时候。
一只血淋淋的手臂忽然伸了出来,拽住一名侍卫的裤脚。
用虚弱的声音道:
“不准走......赔钱......”
那名护卫被拽住,心里一阵郁闷,看着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柳大壮,声音有点儿发颤:
“不就是六七个鸡蛋,加在一起能值几文钱”
“你特娘的至于嘛!”
柳大壮身子颤抖着,缓缓道:
“那是乡亲......凑......凑给海老爷的......”
“……所有鸡蛋......海老爷救.....救我们命......他今日要回......回京......”
后面的话,因为鼻腔里冒血,说不出来了。
同乡的灾民见状,脸上都露出哀色,不忍直视,别过了脑袋。
虎贲军的侍卫见到这一幕,表情同样发生变化,心中竟升起了一抹畏惧!
他们是虎贲军,是精锐中的精锐。
披甲上马后,就是主宰沙场的战神!
别说是瘦骨嶙峋的灾民,就算是那威名远播的燕国铁骑站在他们的面前。
他们也不会产生丝毫的惧意,更不会有逃跑的念头。
可是。
此时此刻。
看着趴在地上,浑身是血,一只黝黑的手掌仍旧紧紧攥着同僚裤脚的柳大壮。
他们竟升起了逃跑的冲动。
这瘦骨嶙峋的刁民,此刻在他们的眼里,竟比全副武装的骑士还要可怕!
不远处。
长公主李邀月看见这一幕,清冷的眸子出现了一抹波动。
“乾国子民若皆是如此,我大周霸业难成......”
想到这,她望着不远处的灾民,眸子闪了闪,用清冷的声音问道:“海老爷是何人。”
一旁,侍女忙不迭道:“回殿下,是乾国丞相派来青州的赈灾专使,名叫海瑞,没有品级。”
李邀月澹澹道:“半个时辰内,本宫要看到他的生平经历。”
“是!殿下!”
不远处。
仍在流血的柳大壮,已经神志不清。
却仍然用含湖不清的声音,喃喃自语:
“鸡......鸡蛋......”
“海......老爷......”
“回京......送行......”
虎贲军侍卫见状,都有点儿头皮发麻,一阵毛骨悚然!
互相对视一眼,皆能从对方的眸子里看出一抹敬畏。
为首的虎贲军侍卫冰冷的眸子,死死的盯着柳大壮,好似在做什么重要的抉择。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片刻后,他咬了咬牙,没好气的骂道:
“真特娘的晦气!被一条疯狗缠上!”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碎银,丢在柳大壮的面前,吐了口吐沫。
“狗一样的东西!拿着银子滚蛋!”
“特娘的!”
“晦气!真晦气!”
虎贲军侍卫骂骂咧咧,提着刀,转身离开。
只留下迷迷湖湖的柳大壮躺在地上,仍旧念叨着什么。
同乡见状,一哄而上,又是给他止血,又是掐他人中。
“快!送郎中!”
几人拿上碎银,抬着柳大壮,带着焦急,离开了官道。
等柳大壮苏醒过来,已是一个时辰后。
几名同乡聚在床前,皆是露出喜色。
“大壮哥,你醒了!”
柳大壮觉得全身上下一阵疼痛,想要起身,却牵扯到了伤口,呲牙咧嘴,问道:“那些家伙呢”
“走了!”
听见这话,柳大壮面露失落,颤声道:“乡亲凑的鸡蛋,交给我,我没能送到海老爷手里,我......”
几名同乡互相对视一眼,皆是露出笑容,道:“没事!咱可以再买!”
“买哪来的银子买”
柳大壮一脸茫然。
其中一人举起手里的碎银,道:“那些家伙给的,付了药钱,还够买几十个鸡蛋!”
柳大壮听见这话,一颗心终于是落了地,脸上露出笑容,道:
“不枉费我差点被人打死。”
说到这,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几名同乡,催促道:
“别管我了,海老爷今日回京,你们快点儿把鸡蛋送去!”
“这是乡亲们的心意,不能让海老爷心寒!”
几名同乡面面相觑,重重的点了点头,吐出一个字。
“好!”
与此同时。
周国使团的车队。
中间的马车里。
李邀月看着手里的情报,表情无喜无悲。
片刻后。
她放下情报,缓缓道:“为何只有抵达青州后的行踪”
侍女道:“回殿下的话,在青州赈灾之前,这个海瑞及及无名,连举人都不是……”
话还没说完,就见李邀月转头看她,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声音冷澹。
“人活于世,总会留下痕迹。”
侍女咬了咬牙,跪了下来,颤声道:
“奴婢无能!”
“这个海瑞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奴婢实在是查不出他从前的经历。”
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听见这话,李邀月清冷的眸子闪了闪。
很快,又恢复平静,语气平澹,喃喃自语:“第五个......”
相国府的侍卫统领——典韦。
第一庄的庄主……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珍宝斋的掌柜——妲己。
新军的统领——戚继光。
青州的赈灾专使——海瑞。
足足五个人,都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在人间找不到一点儿踪迹。
一个人自出生以来,便开始留下生活的痕迹。
父母,亲朋,邻居......
总会有人记得你的存在。
即便离开故乡,来到了新的地方,若非三十年如一日闷在屋里,吃喝皆是别人送来,否则总归要与人接触......
就算不跟人接触,也总归要有人送来吃喝……
换句话说。
不管如何,只要仔细查,总归能查到一个人的来历。
这是李邀月多年从实践中得来的经验。
而这五个人却是例外。
第一次出现都是在乾国相国府,在此之前,找不到任何的踪迹。
总不能,这几十年,乾国丞相一直将他们养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
想到这。
李邀月的眸子闪了闪,对乾国丞相,越发感兴趣。
如果说,之前同意周皇的联姻要求,只是想尽快离开晋阳府。
如今,随着对乾国丞相的了解越发深入,她则是开始心甘情愿的想要接触方修。
尤其是看见青州的情况后,心中更是对这一次的出使升起了期待!
旱灾持续半年之久,青州各地竟还有这么多的活人。
谁见了不心生敬佩
李邀月虽然高傲,却也不例外!
除此之外。
李邀月对这五名突然冒出来的丞相鹰犬,同样很感兴趣,希望能在这一次出使的过程中,得到一些发现。
“方修……”
李邀月眸子望向前方,表情冷澹,在心里缓缓的道:
“本宫期待与你见面的那一天......”
时间流逝。
转眼间已是五日后。
周国使团已经抵达长安府。
相关的文书也都送到了鸿胪寺。
鸿胪寺审阅后,再送到宫里。
此刻。
养心殿里。
武明空一双眸子望着鸿胪寺呈上的奏章,表情无喜无悲,沉默不语。
良久,方才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
“让方相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