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仁府的士绅们思来想去,还是送银子最实在,也最有用。
决定送银子之后就该考虑怎么送,送多少。
经过商议,众人一致决定,每家每户出一千两银子,加在一起就是近两万两,分到个人手上也能有几千两。
在他们看来,乾国贫瘠,留守安仁府的又都是一些没什么地位的武勋,每人送个几千两银子,差不多了。
至于由谁来送,几人商议后,决定将这个任务交给一个名叫朱泰宁的中年男人。
在场的人里,只有他没有入朝做过官,由他出面,最为合适。
商议结束后。
士绅们很快将凑的银子送到了朱泰宁的府上。
朱泰宁办事也算利落,将两万两银子换成金锭、珍宝等更加值钱的玩意,分成了数份,装在食盒里。
第二天清晨就提着食盒,去了一名将领的府上。
那名将领名叫杜庆,是大乾的武勋,一名世袭的伯爵,年纪很轻,在五军营中做一名偏将,因为攻城的时候,胳膊受了伤,被留在了安仁府养伤。
他在乾人军队中的职位并不高,但身份不低,又留在安仁府,若想疏通关系,找他再合适不过。
清晨,薄雾笼罩着安宁府城。
朱泰宁拎着食盒,站在府门前,能够嗅到空气中的泥土气息,皱皱鼻子,伸手叩响大门。
大门缓缓打开,站在门口的是一名士卒,上下打量着朱泰宁,目光中流露出警惕之色。
朱泰宁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说自己是府城里的商贾,有些事想要同杜伯爷商议一番。
一番话,语气倒也诚恳。
看门的士卒打量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没多问,就放他进了府邸。
在正堂里。
朱泰宁见到了一袭轻甲,手臂缠着纱布的乾国伯爵杜庆。
他不动神色的将食盒放在某处角落,走到中间,端正的行了一礼,脸上露出谄媚之色,说明自己的来意。
“杜伯爷,小的乃是安仁府里的一名商贾,做的是布匹的生意,昨日路过衙门的时候,看到告示上说过几天就要重新分田。
小的虽然是商贾,但祖上也留下了一些田产,加在一起有个几千亩,所以想问一问杜伯爷,此事是否有通融的余地?”
杜庆看了他一眼,不冷不澹的道:“告示上写的明明白白,重新分田是丞相大人的决定,无人可以更改。
而且,这剑南道是唐姑娘当家做主,有什么事,不要来找本将军。”
说完,看向一旁的士卒,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就要送客。
朱泰宁见状,立刻急了,忙不迭道:
“小的知道杜伯爷日理万机,平日里没时间闲逛,所以想着买一些安仁府特有的菜肴,让您尝尝安仁府的味道。”
杜庆听见这话,眉头一挑,道:“哦?本将军倒是好奇,安仁府的菜肴是什么味道?”
朱泰宁脸上仍然带着谄媚的笑容,将食盒提了起来,走到杜庆的面前,打开以后,介绍道:
“这第一道菜乃是安仁府的传统名菜,名为清水汆珍珠。”
说着,取出第一层食盒里的金碗,拿手往里抓了一把,皆是品质绝佳的珍珠,少说也能值个一两千两的银子。
杜庆见状,心中冷笑。
唐姑娘的意思是,丞相的命令公布以后,配合的士绅,只分田地,不配合的士绅,全部抄家!
当然,所谓配合和不配合,也不过是一张嘴说了算。
说你配合你就配合,说你不配合你就不配合。
因而,唐姑娘的意思是尽量多揪出一些不配合的。
毕竟,朝廷不需要那么多搜刮民脂民膏的士绅,但需要他们手里的金银。
“正愁安仁府的士绅太怂,都躲起来做缩头乌龟,没想到突然就冒出来了一个,不错。”
杜庆心里这么想,脸上却露出了笑容,道:“这道菜不错,还有吗?”
朱泰宁听见这话,心中冷笑,那沉冠口口声声说什么乾国的武将不贪财,实际上呢?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哪里有人跟银子过不去!
收敛起心中的不屑与轻蔑,朱泰宁一脸讨好,继续道:
“还有这第二道菜,也是安仁府的名菜,名叫金板烩红虾,请您过目。”
说着,打开第二层的食盒。
就看见一块块的金砖摆放整齐,加在一起,又是几千两银子。
杜庆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望向朱泰宁,开口道:“这两道可都是硬菜,你一个人怕是做不出来吧。”
朱泰宁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有些欲言又止。
杜庆见状,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道:“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本将军总该知道,这两道菜是谁送的,将来分田的时候......”
说到这,戛然而止。
朱泰宁听见这话,微微一怔,倒不是没听懂杜庆话里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那么顺利。
本以为对方会贪得无厌,借此大捞一笔,却没想到,几千两银子就将他们给打发了。
实在是出乎意料。
“要不怎么说,乾国是最尔小国,就算是伯爵都没见过什么世面,几千两银子就能让他们背叛乾国丞相,实在可笑。”
朱泰宁这么想着,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压下内心的激动,道:
“回伯爷的话,这两道菜确实不是小的一个人做的,而是几位老爷一块做的。”
“说说看,哪几位老爷?”
“有城南的沉老爷,城北的宋老爷......”
“哪个沉老爷?”
“沉冠老爷。”
“好,你继续。”
朱泰宁一口气将凑银子的士绅说了一遍,吐出一口气,有点儿口干舌燥。
杜庆将桌上的茶杯递给他,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朱泰宁微微一怔,心道差点儿把自己忘了,忙不迭道:“小的名叫朱泰宁。”
说完,伸手接过杜庆的茶盏,面露笑容,行礼道:“谢伯爷。”
杜庆望向一旁的士卒,吩咐道:“去取笔墨纸砚。”
然后又看向朱寿宁,澹澹道:
“把你刚才说的名字,全都记下来。”
朱泰宁听见这话,一口水差点儿喷出来。
感情说了这么半天,一个名字也没记住,浪费口舌。
他在心里腹诽了几句,接过笔墨纸砚后,写下所有人的名字,双手呈上:“伯爷,好了。”
“嗯。”
杜庆接过纸张,点了点头,眸子里流露出一抹兴奋之色。
在安仁府待了这么久,他感觉自己四肢都要生锈了,如今终于能找点儿事情做。
一口气抄十几户的家,他以前还从没做过。
杜庆自上而下看了一会,郑重其事的收起名单,看向朱泰宁,摆摆手道:“你下去吧。”
朱泰宁注意到杜庆的眼神,总觉得哪点儿不太对劲。
可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只能行礼告退。
他离开以后。
杜庆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脸兴奋的道:
“本将军要见唐姑娘!明日领兵抄家!”
............
翌日。
朱泰宁的府邸。
十几名士绅齐聚一堂,脸上皆是带着笑容。
“沉兄啊!你昨日信誓旦旦说什么,那些武将不在乎银子,结果呢?人家泰宁只用了几千两银子就搞定了一名伯爵!”
一名士绅望向沉冠,眉梢上挑,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沉冠脸上略显阴沉,保持沉默。
其余的士绅见状,皆是笑了起来,纷纷调侃。
“这世上哪有人不爱银子,无非是银子的数目没有到位!”
“只要银子足够多,莫说是一群粗鄙的武夫,就是皇帝陛下......”
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仆人焦急的声音。
“老爷,不好了!”
“外面来了一群乾人,嚷嚷着说是要抄家!”
此话一出。
士绅们全都瞪大了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抄家?这怎么可能!”
“是的,老爷,那些家伙就在门口,马车都拉来了!”
仆人一脸的惶恐不安,声音发颤。
其余士绅听见这话,齐齐望向了朱泰宁,脸拧在一起,呵道:
“朱泰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泰宁一脸茫然,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个时候。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在府邸中响起。
紧接着,上百名身穿灰色制服的士卒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进了院子里,二话不说,踹门而入,抱起值钱的玩意就走,动作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彷佛已经提前练习过无数次。
士绅们怔怔的看着他们,完全懵了。
这些家伙怎么回事,抄家的动作也太熟练了吧!
“你们几个,去门口站好,不要想着逃跑,否则就地击杀!”
一名百夫长目光冷冽,冷冷的道。
士绅们听见这话,心里一紧,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的走到了门前。
作为被抄家的主人公,朱泰宁心里着急,脚步轻快,自觉的走在了前面。
一出门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先是一怔,随即大声的喊道:
“伯爷!杜伯爷!”
正在抄家的杜庆听见声音,看了他一眼,走了过来,不冷不澹的问道:“何事?”
你带人来抄家,还问老子何事?!
朱泰宁微微一怔,心中升起一阵滔天的恼怒。
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压下来,道:“下人说伯爷要抄家,小的想,这其中必有误会……”
杜庆眉头一挑,十分自然的道:“没误会,就是抄家。”
“......”
朱泰宁见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又是一怔,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旁。
其余士绅见到这一幕,以为朱泰宁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个伯爵。
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或多或少有些幸灾乐祸。
“伯爷,小的昨日才给您送过食盒,一道清水汆珍珠,一道金板烩红虾,您忘了吗?”
朱泰宁着急的道。
杜庆看着他,神色平澹:“没忘啊,你难道不知道,贿赂命官,乃是重罪?”
“......”
这个回答完全超乎了朱泰宁的预料,他又一次懵了。
杜庆见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要是不送那食盒,倒也没什么,既然送了,就要做好被抄家的准备。”
“......”
朱泰宁一脸吃了翔的表情,嘴角抽动,怎么都说不出话。
杜庆又道:“其实,本将军一开始就提醒过你,重新分田是丞相大人的命令,在大乾,丞相大人的命令,无人可以违背,剑州也是一样。”
话音落下。
朱泰宁终于回过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些狗一样的东西,无非是找个理由,抄没他们的家产!
原先还以为他们不会屠城,没想到,结果还是一样!
朱寿宁看着面前的杜庆,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
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身后。
正在幸灾乐祸的士绅,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们小心翼翼的看向杜庆,小声道:“杜伯爷,我等......”
杜庆似乎早就知道他们要说些什么,瞥了他们一眼,澹澹的道:
“是不是想问,你们会不会被抄家?”
士绅们重重的点了点头。
杜庆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问道:“你们猜,本将军手下的兵,为何抄家那么熟练?”
“......”
士绅们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凝固在了脸上,如坠冰窟,如临深渊。
抄家并不容易。
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
这些士绅在这片土地上生存,屹立数百年不倒,自然有一些技巧。
珍贵的家产都藏得严严实实,即便是搜寻的再仔细,总归有漏网之鱼。
好在抄家之前。
唐姑娘给每个将领都发了一本小册子。
听说是丞相大人亲自编撰,名为《抄家指南》。
上面详细列举了各种抄家的手段,以及抄家时候可能遇见的问题。
除此之外,还将抄家的对象进行了详细的分类。
不同类型,不同手段。
杜庆原先不以为意,抄家以后才发现这本书实在有用!
若是没有这本《抄家指南》,他不知道要错过多少宝贝。
不管如何。
忙碌了七天后。
士绅们的家总算是被抄了个干净。
成箱的金银珠宝堆满了一辆辆马车,放眼望去,几乎看不见尽头。
抄出的家产,短时间内无法送回长安,就在安仁府建了个仓库,暂时储存。
马车在府城间穿梭,引起无数百姓的围观。
安仁府的百姓显然也想不到,在他们眼里拼了命也得不到的一锭银子,在士绅们的手上竟是如同粪土。
那些老爷随便拿出一点儿银子,都够他们一辈子的花销。
他们想不明白,为何老爷们有这么多的银子,却还要为了一点铜钱,拼了命的欺负他们。
此时此刻。
望着一车车的金银珠宝,他们的脑子很空白,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恼怒。
与此同时,一个念头浮现出来。
“乾人做的好!”
“这些狗东西,全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