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宁不急不缓道:“听闻世子发明袁公纸,更借助印刷术刊,印康成公的经文着述。”
“这一事情,自是好事情。”
“不过袁公纸以及刊印的书,在天下各地贩卖。为什么不进一步降价呢?天下都缺读书人,要让人人能读书,就更需要降低成本。”
“既然世子有让利于民的心思,为什么不一让到底,最大限度的给予士子优惠,而是借助袁公纸谋利呢?”
袁尚笑容从容。
管宁是正常的询问,并没有似王烈一般,带着先入为主的敌视态度。
恰是如此,袁尚态度也柔和,不卑不亢解释道:“管先生,关于这一事情,我从三个方面阐述。”
管宁道:“愿闻其详。”
袁尚正色道:“第一,天下任何事,都没有白吃的午餐,天上掉馅饼,没有人会珍惜。”
“这是人之本性。”
“这,是杜绝不劳而获的念想。”
“第二,我赚取的钱,看似多,实际上是一点点的积累,并非暴利。”
“按照管先生所言,我进一步降价,最大限度给予士子优惠,给予读书人优惠。实际上曾经左伯纸的价格,管先生应该知悉。”
“袁公纸的价格,便宜了不知道多少倍。”
“另外,袁公纸要提升品质,要继续发展,需要投入更多的钱研发,才使得袁公纸有更多的品类,有更多更好的纸张质地。”
“这需要一大笔钱。”
“继续降低利润,还怎么做这些呢?到时候是入不敷出,难以为继。”
“第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我堂堂正正的赚钱,何错之有?进一步让利,我什么钱都不赚,我难道不需要运转吗?我府上的人,难道不需要开销吗?”
“我照顾了更多的士子,却还要让我散尽家财来照顾,谁来照顾我?尤其我赚来的钱,也是用在发展民生上,这又是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
“这才是最好的发展。”
“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我身份不一样,愿意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帮助所有人。可是,你不能要求我,要倾家荡产,豁出一切去帮助人,那不是人,那是圣人。”
袁尚显得挥洒自如,道:“管先生,我尽力照拂天下士子,让越来越多的人能读书,也要发展自身才行。”
管宁听到后颔首。
袁尚没有隐藏他要赚钱的心思,在管宁看来,这很是真实。
我就是要赚钱。
而且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管宁继续道:“世子赚钱,且取之有道,在下也是赞同的。只不过世子倚重商人,在下想要了解,世子对于商人是怎么看的呢?商人谋利,与民争利啊!”
袁尚眉头上扬,顿时明白。
这才是管宁的问题。
是管宁向询问的,袁公纸只是一个由头罢了。
袁尚思忖一番,才缓缓道:“管先生,我认为无商不富,没有商人,就不可能富裕起来,就不可能发展起来。”
“士、农、工、商,天下四极,都是支撑天下运转的,缺一不可。”
“商人趋利,这的确存在。”
“如果商人不挣钱,就不是商人,而是圣人。不能因为商人挣钱,就打压商人,就瞧不起商人。”
“的确有部分的商人为了挣钱扰乱市场,甚至官商勾结。”
“可是换一个方面来看,士人中,有没有做官的士人贪婪,乃至于压榨百姓呢?”
“肯定是有的。”
“贪腐的官员,自古至今,就无从杜绝。”
“那么天下对士人是怎么看的呢?难道因为一小部分士人,就否定了更多的士人吗?显然是不会的,因为大多数人,都是极好的。”
“同样的道理,大多数的商人也遵纪守法。”
“我认为商人是重要的。没有商人,天下何来商品的流通呢?譬如这袁公纸,没有商人,普通人能买到吗?譬如书本,没有商人,能流传天下吗?譬如吃食等,没有商人,能买到一应所需物品吗?”
袁尚侃侃而谈,继续道:“要想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除耕种外,还需要更多的商人,使得货物流通起来。”
“譬如,百姓耕种了土地,可以用粮食换到衣物、肉食等,能过得更好。所谓与民争利,那只是看到商人赚钱眼红罢了。”
“至于不法的商人,打压就是,制定规章制度惩罚就是。不能因为缺点,就一棍子打死,这是懒政是蛮横的一刀切。”
“所以,我认为正常的商业,不仅不能打压,还需要鼓励。因为如今天下人,很多对商人,那是瞧不起的,更是敌视的,这是不正常的看法。”
“啪!啪!”
掌声响彻起来。
管宁抚掌赞叹,道:“世子一番话,真是令人振聋发聩。”
邴原绷紧的脸上也露出笑容,赞许道:“世子的确是高见,士、农、工、商,说到底,其实本质都是人,只是划分了不同的人罢了。只要是人,都有好有坏,仅此而已。”
管宁接过话,继续道:“世子,涉及到商人,在下就还有一个问题。”
袁尚道:“管先生请说。”
管宁沉声道:“世子刚才说,官员贪污受贿,甚至有人铤而走险等。可是官员体系,至少有监察的,是有应对的措施。可是商人方面呢?”
“譬如东海糜家,河北甄家,这都是豪绅大族,都是大商人。”
“这些人家资巨亿,财富无双。这样的家族,赚取了太多太多的钱,该这些如何应对呢?一个个商人,聚集无数的钱财,却是囤积起来。”
“这是问题。”
“在下对商人没有敌意,也知道有了商人,地方才能繁华富庶。譬如这冀州邺城,来来往往商人无数,也就带来了财富,这里的百姓整体生活更好。”
“譬如辽东,地方上荒凉偏僻,没有商人前往,所以辽东贫瘠贫穷。只是天下拢共就这么多钱,越来越多的钱,汇聚在商人手中,便使得天下人贫穷了起来。”
管宁一副论道的样子,郑重道:“商人的问题必须要解决。否则,那就存在巨大的问题。”
袁尚有些惊讶。
管宁不简单,因为研究商人的士人不多,郑玄都不研究这些。不过袁尚转念一想,管宁是管仲的后人。
管仲是对经济财货研究的老祖宗。
管宁有这方面的研究关注,也不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