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警察走到梁穗的病床边,其中一名警察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一手拿着本子和笔,一手掏出录音笔,放在腿上。另一名警察站在一侧,负责问话。
“可以开始了吗?”警察问。
宁苏意扶着梁穗坐起来,靠在枕头上。
梁穗有点受宠若惊,缓了缓,说道:“可以。”
“事故发生的时间,以及现场的情况,先根据你所见的描述一下。”站着的那位警察说道,语气很温和,叫她不要紧张,记得多少说多少。
车祸现场的画面通过路段的监控能看到,给目击者做笔录是为了了解更详细的情况,便于进一步判断事故原因。
调查结果尚未明朗,当下只能根据监控视频显示,初步断定是那名货车司机疲劳驾驶的缘故。
或许经过深入调查,有别的隐情也不一定。
梁穗从事总助一职,心理素质比一般人强,稍微回忆了一下,慢慢说道:“晚上八点左右,我们行驶到百昌高速,一辆货车从对面驶来,靠近时,不知怎么了,司机越过了双向车道中间的护栏,进入了我们所在的车道。当时速度太快了,徐叔……徐永镇反应过来后,朝右猛打方向盘,没来得及,我们的车子被撞了一下,货车最终擦着车身驶过去,而我们的车冲出了路边的防护栏,坠落到坡下。”
顿了顿,梁穗说出自己的猜测:“司机可能酒驾,还是别的?我不知道。正常驾驶不可能越过中间的护栏。”
百昌高速公路双向车道中间的护栏高十公分,中间种植了一条一尺宽的绿草皮,正常人开车哪怕出现失误,也不会发生那种状况。
问话的警察点了点头,继续问:“货车是什么颜色,有看清司机的样子吗?”
“深蓝色的。司机大概有四十岁,穿深棕色夹克,脸上留着胡子,其余的我就记不太清楚了。”
梁穗毕竟坐在后座,隔了前面一排座椅,那时情况太凶险,她哪里还有心思去观察司机长什么样子,只匆匆掠过一眼。
“如果给你看照片,能认出来吗?”警察问。
梁穗迟疑两秒,说:“应该可以。”
站着的那位警察朝同事使了个眼神,同事把录音笔放在床头,从警服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递给梁穗看。
梁穗接过来看了几眼:“就是他。”
“确定没认错?”
“不会。”
匆匆一瞥,司机的长相在脑海里留了个模糊的影子,倘若单纯让她用言语描述出来,总有些困难,可是叫她看见照片,她就会感到那张脸无比熟悉。
两个警察对了个眼神,确认了信息,跟他们在监控里瞧见的一致。
肇事司机也被送来了这家医院,头部受到撞击,目前人还在昏迷中,随时会醒。等他们问完梁穗,还得去肇事司机那里查看情况,抽时间做笔录。
警察又问了梁穗几个基础问题,姓名、出生年月、地址、电话等信息,以便后续有问题再进行回访。
梁穗说到最后,嗓子发干,咳嗽了两声。
宁苏意起身给她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柜上。
负责记录的警察站了起来,关掉录音笔,客气道:“我们这边问完了,感谢你的配合,好好养伤。”
井迟送两名警察出去,还未开口说话,一个年长的老警察从走廊拐角走过来,声音浑厚,颇具威严:“笔录做的怎么样?”
“还差肇事司机王继的笔录,以及一些不重要的伤患。”
井迟看了看那名老警察,对方察觉到视线,朝他看了过来,面露疑问:“这位是……”
“您是这起车祸案的负责人?我有两句话想跟您说一下。”井迟一夜未眠,本是疲惫不堪,此刻漆黑的眼里却透着异常明亮的光。
“你好,我是负责人,我叫周民寒,有事请说。”老警察板正的声调在走廊响起。
井迟喉结滚了滚,咬字清晰地道:“我怀疑这是一起谋杀案。”
他的话惊到了在场的三名警察,病房门口的一小片区域出现短暂的死寂。
周民寒脸色一变,眼睛朝四周扫了一眼,压着声音说:“你是谁?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周民寒竖起一只手掌打断他,示意他暂时别说,打了个手势,带着他穿过走廊,走出乱哄哄的急诊大厅,到一处隐蔽的角落,皱着眉头问他:“你何出此言?”
井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先表明自己的身份:“交警大队打捞上来的那一辆保时捷的车主是我女朋友宁苏意。”
“所以?”周民寒不解。
“我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一件事跟眼下这起车祸有没有联系,或许你们可以顺着线索调查一番,如果两者没联系,那就当我多虑了,给你们添麻烦,我感到抱歉。”
“先别说这种话,为人民服务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周民寒见他态度诚恳,不像是说假话的人,语气缓和许多,“你先说说,你口中‘之前发生的一件事’是什么事。”
井迟说:“之前我女朋友宁苏意的车子也遭受过一次重大撞击,在市区中心,中苑路,你们应该可以查到车祸记录。当时她把车子借给一个朋友使用,那个朋友出了车祸,腿部骨折,至今还不能正常行走。”
“还有呢?”
“我那时在医院里,有警察过来了解情况,说的是周路国的儿子周临远无证驾驶、操作不当导致的车祸。”井迟凝眉,“结合当下的事,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两个年轻警察面面相觑,仅凭他说的这些,似乎无法将两起车祸连接起来。
井迟知道,没证据的事,凭着片面之词很难让人信服,他补充了一句:“这是第二次。原本我女朋友打算昨晚从江城返回宁城,我前去找她,她就没有坐上那辆车。”
说到这里,周民寒可算是听懂了。
按照他的说法,宁苏意原该坐在出事的那辆保时捷里,现在之所以安然无恙,是因为他误打误撞拦了宁苏意,才让她免去一场劫难。
换言之,倘若这真是一起谋杀案,针对的人是宁苏意。
井迟从没跟人解释这么多,说完以后,这个偏僻的角落安静了许久。他打量着三位警察的脸色:“我说的这些,你们能听懂吗?”
周民寒:“明白了。”
另外两名警察听得似懂非懂,跟着点了点头。
井迟让他们查一查,兴许能查到什么,最后给周民寒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如果有情况可以联系他。
——
井迟回到病房里,强制性带宁苏意回去睡觉。她再这么高强度地熬下去,别人没事,她的身体先垮了。
宁苏意躺在熟悉的卧室里,昏睡了近十二个小时,醒来外面的天都擦黑了,室内亮着盈盈的灯光。窗帘没拉严实,能透过一掌宽的缝隙窥见外面星星点点的光亮。
宁苏意睁着眼睛发呆,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感席卷全身。
下一瞬,恍惚感被真实的饥饿感取代。
她昨晚没吃饭,今早也没吃,睡了一天,一觉到了晚上。
这会儿也没力气爬起来,头晕目眩,浑身软绵绵。宁苏意重新闭上眼,手捂住额头,好像有点热,又摸了摸,感觉不像是在发烧,应该是睡久了的缘故。
正想着,房门被人推开,井迟的目光定在她身上,轻声问一句:“醒了?”
宁苏意拿开搭在额上的手,偏过头来看着朝自己走近的人,微微扯了扯唇,声音沙哑:“嗯。徐叔怎么样了?”
“正要跟你说呢,徐夫人打来电话,我帮你接了,徐叔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转入普通病房。你可以放心了。”井迟坐到床边,想起她方才的动作,手掌探上她额头,拧了拧眉,“是不是有点低烧?”
宁苏意听说徐叔没事了,心情豁然开朗,舒了口气,脸上的笑意也更深了一点。
“还笑呢。”井迟没好气道。
宁苏意从被子里探出两条手臂,眨眨眼,用一把低低哑哑的嗓音说:“没力气,抱。”
井迟一愣。
人还没反应过来,骨头先酥了一半。
他极少听宁苏意用这样一种明显的撒娇口吻讲话,简直没抵抗力——当然,他原本对她也没什么抵抗力就是了。
井迟笑出一声,弯腰将她从床上抱起来:“饿了吗?”
“嗯。”
“厨房里煨了肉末松茸粥,还有你爱吃的煎饺。”
“嗯。”
井迟差点没忍住说一声“你怎么这么乖”,随即想到,这人受了一场惊吓,奔波劳累了一整夜,昏睡过去又发了低烧,各种因素交织,自然柔软乖顺。
井迟抱着她下楼,放到餐桌旁的椅子上,转身往厨房走去。
粥还未端出来,宁苏意就闻到松茸的香气,肚子更饿了。
很快,井迟从厨房缓步而来。
粥装在双耳砂锅里,没单独盛出来,直接放到宁苏意面前,底下垫了一块打湿的抹布,给她配了一柄勺子:“小心烫。吃粥比较好消化,你饿了太久暂时不宜吃别的。”
宁苏意乖乖点头,接过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没放多少调料,只给了胡椒、盐、一点点生抽,还有几滴香油,其余的都是食材本身的味道。
香香糯糯的,非常暖胃。
宁苏意解决了一小锅粥,吃了几只煎饺,终于填饱了叫嚣的肚子。
井迟给自己做了一份葱油拌面,配上一勺脆萝卜丁,爽口不油腻,陪着她坐在餐桌旁吃完了。
隔了半个小时,井迟给她量了体温,果然有点低烧,于是倒了杯温水,让她服下一粒退烧药,再抱她回到楼上房间。
井迟将宁苏意放到床上,她的手搂着他的脖子,面色有些复杂。
“胃不舒服?我就说你别吃那么多,一锅粥全吃光了不说,还吃了好些饺子。”井迟手掌贴上她腹部。
“不是,我没有不舒服。”宁苏意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纠结了很久,艰难地开口道,“我怕是我想多了,你真的觉得,这次车祸是意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