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塔刹那间想通了许多,脑子里原本零散的线索渐渐汇成了一根线:
比如帝皇之所以对自己现今发布的种种政令之所以会自相矛盾,就是因为他把自己分成了四份,从而为了他升天探索的梦想不断奋勇向前,并也凭借着他不同年龄段的不同风格,一直对自己建立的这台国家机器进行着越来越深的疯狂榨取。
所以,帝国的贵族们才会尽显疲态,在帝皇自私的理想下,一个接着一个的陷入财政危机。
但毕竟只是财政危机而已,并不会要了这些统治阶级的命,而贵族若遭受了损失,他们又天然会积极的会像把损失转嫁到别人的头上。
比如那些手无寸产的平民。
而在帝皇自私的理想下,或是为了实现目标损耗了太多精力,或是为了调配资源,或是为了将某些邪恶存在的注意力吸引走,这名陛下一直在深知自己罪孽的情况下,有意放任着贵族和怪异的肆虐。直至将这个明明应该仍然年轻的国家变成了贫民们的人间炼狱。
一瞬间,之前观察到的,关于这个国家的种种不协调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而自己运送的那一直在收集着知识的笔记本,不如说是在收集关键的“数据”。火箭的发射一定要准备许多,其中蕴含的知识或是某些关键。
但这并不是眼下维塔最关心的事。
他看着自己眼前,虽然相互理解,但眼神仍旧别扭的从对方身上移开的一老一少,维塔心中已然明白,这两位陛下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根本性的矛盾。
充其量只是年轻的那个觉得年老后的他自己磨磨唧唧,忘了最初的目标。觉得有必要时应该由年强的他去把老去的自己杀掉,自己取而代之罢了。
看来陛下也是个有着非常极端性格的人。
但眼下,老年帝皇看上去已经被劝服,那少年的谋杀委托也必然已经失效了。
果然,老人便晃悠悠的站起,眼中已经没有了丝毫的颓废或者迷茫。下一秒钟,又消失在了原地。
维塔左右看了看:“他去哪了?”
少年耸肩:“重新去月光之中躺着,他年龄最大,受到的眷顾最深,月光对他的伤害也最小。”
那枚被老人带来的月光剑碎片还静静的落在墙角,而维塔同样记得月光剑并不止一把。躺在月光之中,是说老年帝皇身边就围着无数的月光剑?
考虑到传说当中,月光剑就是母神赐予人类的武器,那它们拥有邪神所讨厌的力量似乎也不足为奇,可能也是一个转移祂们视线的手段?
“所以老陛下是如何出去的?“维塔并不想纠结关于月光剑的话题,只是在环顾四周时又发现了新的一个问题:周围是密闭的玻璃泡囚室,而唯一的门仍然连接着自己打开的黑暗,按道理来说,帝皇即使能暂停时间,也不应该能在这随进随出。
“咦?”少年歪头:“啊,哦!你在问这个啊,很简单,追溯物体曾经的状态而已,门总有没沾上水,也没连上你黑暗的时间点,对吗?”
维塔想点头,却忽然觉得浑身都有些无力,他坐下,靠着玻璃,想不通眼前的这位陛下究竟有多强?也忽然理解了他所说的“操弄时间”究竟能做到如何离谱的事。
也难怪自己和老人见面时,少年一定要出现,跟过来。否则,仅靠自己去实施刺杀计划简直就是个再拙劣不过的玩笑。
些微的震动仍然不时的从玻璃幕墙中传到至维塔身上,他抬头看着上方不远处仍在翻腾的湖面,玛丽莲仍在外面像人鱼一般的遨游,在担任着一点聊胜于无的警戒。
“火箭发射了吗?”维塔看着玛丽莲漂在水中的银发,有些心不在焉的问道。
“是的,你能感觉到它的震动才对,”少年仍然甩了甩手,刚刚与年老的自己交谈时,原本止住的鼻血又如涌泉般流下。铁锈味缓缓满溢于四周,直到少年干脆不去理会,任由它直直流出:“说起来,你对火箭升天后看到的东西感兴趣吗?要不要让我把你送到火箭上去,当做我送你的礼物?”
“……不用了。”
“是吗?真遗憾,”少年耸肩,鼻血已经染红了他的半身:“你还想要什么吗?最好赶紧想想。”
赶紧?为什么少年从刚开始时便显得有些急切?
维塔仍是摇头:“暂时没有了,谢谢陛下的慷慨。”
“是吗?嘿嘿……真,遗憾。”少年的话语竟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然后,仿佛是一次性耗光了所有的气力,少年竟然腿一软,就这样跌坐在牢房的中央。
甚至有一只脚是鸭子坐。
维塔站起,但终究没有去搀扶少年,而是挑起眉头,有些诧异的问:“你怎么了?”
“哦,该死……”少年看着自己的双手:“没想到我居然会是第一个,嘿,哈哈哈。”
“第一个什么?”
少年没理会维塔的提问,只是依旧看着自己的双手絮絮叨叨:“怪不得成了老头子的那个我,说什么‘巴不得把寿命给我’,而我也不是说服了最顽固的那个自己,只是他发现我……我居然要第一个死了,可能会破坏发射的平衡,所以才会这么好劝……也怪不得他们三个总是对近在眼前的人见死不救,原来是……哈,哈哈哈,原本我最小,能使用的眷顾应该更多一些才对……”
维塔听懂了,眼前的少年似乎因为热血未泯,会像之前见到万恩浦潮水肆虐,却将每一个居民都搬到安全地带一样,去解救所有自己看得见的人,或许是一种他对自己认知中那“罪孽”的微末补偿?
但,正如大多数人在年轻时根本不懂得节制一样,最年轻的这位陛下,对他眷顾已经几乎是在滥用。
而滥用的代价就是他居然要比另外三个他先一步的死亡。
维塔迈腿,走到他的前方,蹲下,右手义手搭在少年的肩上,摇晃:“陛下,你死了后会发生什么?”
义手只是在少年的衣物上轻轻触碰,却从中轻易挤出了鲜红的清流。
“死……还是失控?”少年的眼神却已经有些迷离:“我还不能死,只有他们两个看见外面的世界算什么?狡猾……对,在停滞的时间中我就不会死,但,想让火箭升天,就必须让时间流动……”
“对了,”少年抬头,与维塔的眼睛对视:“你的眼睛里好像有一片深渊……”
维塔也看着少年,觉得他的眼睛里有正在迅速崩解的流动旋涡。
少年忽然咧嘴:“我想好给你什么样的礼物了,即将失控的维塔先生。”
然后,他忽然抬手,在维塔的眉心轻轻一点。
维塔一下子感觉脑海当中有什么东西被凝固住了,想要细细发掘,却一下子根本无法抓住。
少年似乎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杰作,刹那间,便在维塔的面前直接消失。
按这位小小的陛下所说,他应该是在暂停的时间中,身体会停止糟糕的恶化。
维塔分析了许多,却丝毫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他完全忽略了陛下所说的,自己即将失控这一件事。
现在,这间玻璃囚室中只剩下他和老迪亚了。
接下来,赶紧把心中的故事给老迪亚讲完,然后离开这里,回到赫里福德和弟弟妹妹他们团聚,与玛丽莲一起当一个普通的调查员,继续去过这对他来说,不好也不坏的生活吧。
维塔抬头,对仍在玻璃泡外面畅游的玛丽莲竖起了大拇指。
咦?奇怪?她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焦急?在飞速的敲打着这玻璃的幕墙,而且脸很红?似乎很热?
思维正在变得迟滞,维塔捂住额头,感觉自己眼前似乎有隐隐约约虚幻的铁线虫们冒出,凝神去看,却又根本看不真切。
是少年拍在自己额头上做的手脚?这算什么礼物?
而且,什么时候,周围变得真的好热……
等一下吧,再等一下……故事一下就好……
老迪亚呢?他怎么样了?
哦,他已经坐起来了,真好。
快,故事的开头是什么来着?
嘿,老迪亚,给我坐好。你为什么要跳起来,来一直拍打我的脸?
咦?我的视野……怎么变得怪怪的?
维塔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近乎无法思考,他回头,想要看看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想要尽力掌握目前的情况。
却发现自己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深处于一片根几乎能刺破人双眼的白光之中。
就像直面烈阳,甚至脸牢房的玻璃泡都在融化。
唯有角落的那片碎裂的月光,还散发着丝丝的凉意。
……
同一时刻,玛丽莲被轰飞了。
被因为巨塔不的表面不知何时瞬间被加至高热,依附其上的水一下子全部变成水蒸气,而引发的水下“爆炸”轰飞了。
巨塔在发热,却不是被火箭的尾焰烘烤而至。
是少年出了岔子。
而发射跟着出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