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石义手与灰雾中反射着一点有些黯淡的光芒,维塔催动这只义手,去捻了一下这些发出沙沙齿轮声响的叶片。
“咔嚓“。
与这些精密又细小的零件柔弱的外表相反,它们飞速转动的边缘竟然像是一把把尖锐的电锯,甚至将这黑曜石义手的指尖磕下了一点黑色的石屑。
而地上被维塔泼洒出的细流一直向前,居然已经改换了数次方向。这至少说明花园一直在齿轮的驱动下发生着变化,但,或许是变化的范围过于庞大,再加上这雾气沉沉的笼罩,维塔根本没有办法观察这环境究竟是在如何变化的。
周围那些叶片齿轮的旋转犹如蓄势待发的飞镖,而他背上的艾比却只觉得吵吵闹闹,有些不耐的把脸往维塔后背的深处挤。这些细密的噪音钻进少女的耳中,潜进了艾比的梦,让她觉得自己似乎身处于一片恼人的蜂巢之中。而这有着蜂群飞舞的梦境又借着处理维塔失控思维的契机又钻进了他的意识里,让眯着眼睛的维塔不时看见有黄黑花纹的骇人巨蜂在自己身边徘徊。
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维塔他是个失控者,一切正常思考的前提都是艾比的辅助。在她已经因为疲劳而近乎晕厥般入眠的当下,进行任何需要动脑的激烈战斗都相当不智。更不用说借用黑暗逃跑了,那片黑暗在自己尚且正常的时候都会往自己脑子里灌入一大堆恶心的幻觉,遑论状态不佳的当下。
所以,维塔决定先尝试交流,往周围的雾气环视一圈,沉声:“是袭德教授吗?听说你在找我?”
话语的回音传出很远,地上被滴出的水流已经失去了它所有前进的力量,在维塔的鞋底悄然汪起。而不知何时,弥漫在帝都的浓雾也变淡了许多。
是环境的改变造成雾的变化?
稍微有些迟滞的思考只进行了一小会儿,维塔忽然听见自己身后有一阵扎耳的齿轮转动。
他转身,在沉睡中的艾比梦境的影响下,那里是一片蠕动的蜂巢半镶嵌在地面中,无数腹部还是虫蛹的蜜蜂在奋力挥翅,发出犹如梦魇的“嗡嗡”响,似乎想要挣脱蜂巢的束缚。
然后,“蜂巢”真的裂开了。
夹杂在幻觉中,齿轮滑动,犹如花朵绽放般推开地面一片又一片伪装成草地的金属。而本不应该存在的蜜蜂则终于摆脱了一半镶嵌在地面中蜂巢的束缚,随着花瓣的盛开而于四周飞舞。
有蜜蜂“嗡嗡嗡”的,迎面而来,维塔没有躲闪。
“咔嚓”。
仅仅是因为这小小的恍惚,维塔便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了。小小的冲击让他轻微后仰,再抬起头时,乌鸦面具的眼睛镜片上居然镶嵌了一个小小的齿轮。
而“蜂巢”业以因为齿轮转动的停止而消失,它原本的正中,则出现了一张桌子,三把椅子。
一个鹰钩鼻的老人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他胸前别着大红色的花朵,目光却是瞥向了他自己的旁边。那里是一个已经弹出,却没有成功收回的金属板。从那里可以窥见草皮之下无数复杂的古铜色杠杆以及精密的齿轮。
刚刚飞到维塔脸上的齿轮似乎就是从里面弹出来的。
“机械系学生应该上的第一课,越精密的机器越容易故障。这就是相当生动的案例。”鹰钩鼻老教授轻咳一声:“卓尔凡先生,请坐。”
维塔并没有上前:“既然有这第一课,您又为什么要设计这么多复杂的机关?”
袭德教授耸肩,抬起手弹了一下响指。又有嗡嗡声响起,幻觉中的蜜蜂起飞,而袭德坐着的一桌三椅居然向前平移,直接滑到了维塔的跟前。
不坐不行了。
维塔叹气,拉开椅子坐下,把背上的艾比放在剩下的一把椅子上,隔着面具静静观察眼前的鹰钩鼻老教授。
“因为这第一课只是为普通学生准备的,而我是大师。这里有数亿的零件,却只故障了这一个而已。”袭德拉了拉自己插着红色花朵的衣领,回答维塔刚刚的问题,然后又敲了敲桌子,齿轮转动下翻出两个茶杯:“喝茶吗?”
“不用了,”维塔摇头:“找我有什么事?”
袭德抿了一口茶:“因为有很多人在找你,所以我才找你。”
“您像是在说谜语,教授,”维塔的手一直在衣兜里摩挲着自己的枪:“而且我才来帝都不到一天,怎么变得这么受人欢迎了?”
“你不受欢迎,陛下才受欢迎,”袭德莞尔:“而你可能是目前最知道陛下情况的人之一,所以各方势力才一直在找你。”
“各方势力?”
“对,一是想找回帝皇这个大靠山的贵族们、二是想要把贵族一脚踢开的官僚集团、三是盯着天上掉下来的那些知识,还在努力阻止这些知识载体的扩散的守秘者。最后,还有三大组织,骑士团的指挥所被你端了,你还有疑似失控的症状,更不用说……”
袭德将视线转向在一旁的椅子上睡得东倒西歪的艾比:“你还带着一个不完整的伟大存在呢。”
“嘿,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受欢迎,”维塔在面具下咧嘴:“所以,您是代表哪边来找我的呢?”
袭德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不妨猜一猜。”
“是代表贵族集团?我看这机械学院里全是贵族小子,他们总不会是靠自己的成绩来上这帝都大学的吧?”维塔决定用排除法。
“首先,卓尔凡先生,纠正你一点,刚刚你路过的地方全称是‘机械管理’学院,”袭德像个真正的老师一样开始讲解:“知道贵族在获得有魔法天赋的继承人前,会一直不断的生孩子吧?在此之前,没有获得魔法天赋的贵族孩子就会被送到这‘机械管理’学院来被培养成那个继承人的副手。毕竟机械能很大程度上辅助魔法的释放,比如差分机,比如法杖。”
“当然,主要是学习‘管理’,贵族的孩子即使注定成为继承人的陪衬,也不会亲自去干设计或者现场实务,”袭德耸肩:“不过,拜此所赐,我和贵族的关系确实不错就是了。”
“哦?只是关系不错吗?”维塔思索:“我听说大学教授在帝国官方那里都挂着个一官半职,你代表的是帝国的官僚集团?”
袭德摇头:“我这个院长挂着的官职确实挺不错的。”
“也还只是不错?那就是代表三大组织了?”
“哈哈,我倒是想。但因为我‘妈妈’的原因,我在三大组织中终生只能是个受敬重的顾问,三大组织会信任我,却不会让我加入。”袭德指了指自己心口的红花。
“嘿,”维塔笑了笑:“那就只有最后一个选项了,你代表的是守秘者?”
“守秘者传承千年,确实会拿他们掌握的一些知识来换我的知识。但我也只是个人类,不是精灵,还是个喜欢机械的教授,不可能完全的成为一名守秘者……”
维塔眉头皱起,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道这位袭德教授在消遣自己?
但疑问没问出口,桌上的杯子盘子忽然开始轻微响动。
袭德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起身,在自己身旁的地面上轻踏了两下。
地面翻起,机匣弹出,维塔瞳孔微缩,因为那里忽然爆出一束由血液构成的湍流,撕碎机械,一个身影沐浴在鲜血中猛然突出。
是宛如恶鬼般从地面钻出的蒂塔。
但下一秒,这精灵便被地上忽然伸出的金属杠杆打落在地,而后,杠杆竟然像触手那样,将蒂塔牢牢按在地面之上。
袭德蹲下,有些心疼的撩起蒂塔的凌乱沾血的金色发丝,把它们撩到蒂塔的耳后。
精灵愤恨,却看见一旁的维塔,一时间眼神精彩至极。
而维塔忽然有了一个联想,试探性的开口:“她就是你说的‘妈妈’?”
“是,卓尔凡先生,你真的很会猜。”
“这么说,您是代表着这位精灵……”维塔继续猜,却看见袭德主动挥了挥手,打断维塔的猜测。
然后,老教授看着地上被束缚住的蒂塔,鹰钩鼻渐渐皱起,竟然真的像一只狰狞的秃鹫:“先生,请停一停,请住口,不要说出你接下来想说的这么恶心的话。”
“如您所见,我的‘妈妈’自私,极端,残忍,滥交,忘了我的名字,她亲自取的名字,还喜欢吃人,”袭德看着蒂塔在地上扭动:“现在,她又像一条蛆,而我是个正常人,我又怎么会成为她的代表,替她说话呢?”
“但她毕竟是我的‘妈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