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弹划破空气以及在下层只是依稀弥漫的雾,极为准确的炸在横亘在这钢铁都市上空的一根像活塞轴承般的零件上。
炸的维塔一个激灵。
稍早之前,维塔运气不错,在袭德这浩如烟海的藏品中乱猜乱蒙,却仍是在这第五十七次尝试中,找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便携式差分机。
艾比本来如同白色瓷器般的脸已经透出明显的不耐和不屑,也早就失去了保护她自己脐带的想法,任由维塔去在各种机械上碰碰戳戳。这次也是如此,不耐的轻嘲差点出口,但她的神情一下子就变了。
仿佛渴了太久的人一下子泡到泉水中,磅礴的算力顺着自己的脐带浸入自己的脑海。来自维塔已经疯癫意识的冲击瞬间被稀释,让艾比一直以来的负担大为缓解。
还不止如此。
维塔用脐带插上的球状机械里面不知藏了多少细小的零件,艾比用脐带小心的探知,觉得这黄铜外壳里面本身就是藏了一个小世界。蒸汽构成的纤细热流在里面奔流不息,推动一个又一个零件或是旋转,或是精巧的归位到某个特定的卡槽,完成计算。她这个不完整的伟大存在的思绪悄然深入,竟然将这台便携式的差分机渐渐侵蚀成了自己另外一个大脑。
她轻轻的呼气,睁开眼睛,觉得浑身上下第一次充满了如此的活力。伸起懒腰,又拍了拍维塔的后脑勺:“我感觉这次可以整个大的,想不想试试?”
“好啊。”
“那把我放下来。”
维塔点头,依言将艾比从背上放下。看着她缠绕着大腿的脐带落地,又支撑着她的身体盘曲,往下,直至艾比席地而坐。然后,她指了指自己面前,示意维塔要跟他保持一样的高度。
维塔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蹲下,而自己的右手却被艾比一把抓过。她用双手握着自己这只黑曜石义手上的三个指头,目光定定的看着自己的脸。不知为何,维塔竟然觉得面无表情的艾比是在坏笑?
但来不及再多的思考,维塔便觉得自己被她握住的阿曼达之指以及多洛之指竟然在开始发热。
而后便是下一秒,维塔忽然感觉自己生出了无数的眼睛。
这是帝都这个城市的所有摄像头,一瞬间尽收于维塔的眼底。不,不是眼底,他的视野,他的思维在这一瞬间被艾比带着一起拉高,高的让维塔觉得自己更像是个高维的存在。俯瞰一切,超越一切。艾比还在坏笑,维塔的思绪也被她夹带着越飞越高。
直至连帝都这千万人所居住的巨型都市都在他的俯瞰下成了一个渺小却又具体的东西。
维塔皱眉,他发现眼前这巨型都市似乎在被渐渐蚕食。宛如一个硕大生物的新鲜尸体,只是刚刚散发出血腥味便吸引来了无数细小的生物,以惊人的速度将尸体切割、分解。
是怎么回事?维塔将视线集中,拉进。他选择了这千千万万视野中一个视线稍好,挂在半空的,想要仔细窥探帝都这个城市到底在经历什么样的事情。
然后便是刚开始的时候,刚刚入侵的监控探头就看见一枚闪烁着奇异纹理的炮弹直挺挺砸来。炮弹飞行的速度很快,数公里的距离几乎是转瞬间就被其跨越;但它又却又很慢,维塔能看清它上面那复杂纹理的方方面面,看清炮弹旋转的姿态,它散发出的热流,它在空中剥落的铁屑。
直到它砸到预定位置,爆出一阵火花。烈焰一下子将那个摄像头以及其旁边的粗壮轴承直接融化,在一片白茫茫中,维塔才一个激灵,重新抬起头。映入眼中的却不是那种超脱一切又高于万物的视角,而是这似乎有些狭窄的展示厅,以及在面前握着自己右手,已经不再坏笑的艾比。
两种对比让维塔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失落,他想起身,却发现重力对自己身体的束缚也是如此的恼人。
但艾比起身的速度比维塔要快,她探起身,坏笑的神态在维塔的眼中已经变成了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期翼。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她还是第一次和其他人分享,她期待着维塔对这种感觉上瘾的看法。这个秘密从大森林那里就被她一直藏着,藏到现在,一直期待着他人对这种心态的意见,可比发情这个小小的问题要早得多,也关键得多。
“……感觉如何?”艾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平常一样面无表情,小心翼翼的试探,但那双还握着维塔的手指,甚至越握越紧的手完完全全的将她给出卖了。
维塔咂咂嘴,有些恍恍惚惚,回想着那能让人忘记自身渺小的感觉:“很棒,真的,非常的棒。”
“想再来一次吗?”
维塔点头:“当然,再来几次都行。”
“那,那……”艾比张嘴,又闭上,整理思路,才重新开口:“想要一直沉浸在其中,是错误的吗?”
“当然……”维塔忽然沉默,义手已经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艾比的握力。这只扭曲的黑曜石之手上遍布如同荆棘一般的刺,唯一的皮肉就是上面装着的三根手指。有鲜血顺着艾比的手掌流下,可她竟然像没有发现般的不闻不问,古井般的眼睛依然直直的盯着自己。
看来自己的回答比想象中的还要重要,比之前她玩笑一般的发情要重要的多。斟酌,必须得好好斟酌。眼前的她不仅仅是一位伟大存在,也是维持自己生命的基础,更重要的,她现在也是自己极为珍视的伙伴。
……
帝都的最上层。
这栋宅邸与贵族们动辄不断建立了几十上百年的庄园比起来显得简朴的有些过了头。但此时,这里大门敞开,不断的有人小跑着进进出出。进入的人步伐不停,一路奔跑,跑到两个并排的房间前。左边房间的门牌写着“秘书室”,而右边稍宽的门上则只是单单挂着一个单词:
宰相。
来者不会推来宰相的房门,只是会将文件统一送进秘书室中的圆桌上。数十个人在圆桌上忙碌不停,接拨电话,整理文件和情报,将重要的东西分门别类。而根据宰相的布置,大多数事情凭借这几十个精英秘书的分工能很快的得出结果,几乎不需要宰相去亲自插手。
身处隔壁的宰相有“更重要”的事,此刻,他办公室的电话同样响个不停。
宰相接起电话,步入中年的他与画像上这个年纪的帝皇有三四分神似,但此时他的语气却没什么威严:
“喂?哦,是三舅啊。怎么了?不,不会。放心,三大组织只是普通的演习,城市也只是有些零件在正常的更新换代,嗯,嗯,嗨呀,不会的,怎么会拆了这城市呢?“
“喂?二姨,是我啊。你帮我劝劝大舅,他吵着要离开帝都,他怎么能走呢?哦,一个堂堂宰相的亲戚跑了,不是让其他人看笑话吗?放心,放心,帝都真的没事。”
“喂?表弟啊,有什么事?哦,没辙,这个真没辙。这两天连接帝都内外的通道都被那些臭贵族占了,就算是我也没辙。什么?我在安排平民离开帝都?还不让你们先走?谁造的谣?绝无此事!”
“喂?喂?什么?三叔你看到好几个城区的骑士团在护卫着平民离开?这我不知道啊……等下我帮你问问办户口的部门。哎呀,放心,帝都稳的很。”
“啊?怎么了?我叔叔还在帝都大学里?在就在呗。什么?你听说骑士团在布置瞄准帝都大学的火炮?哈,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看眼睛的医生,他们的手艺可好了……”
冗长的一个个电话挂断,宰相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打响了桌上的铃铛。
一个秘书马上推门而入,鞠躬行礼:“阁下,已经查清楚了。帝都大学中的学生撤出来了百分之七十,袭德的行踪依然不明。”
宰相一动不动:“还有百分之三十是什么原因?”
“有贵族的子嗣,根本指挥不动。还有些学生觉得骑士团在骗他们,拒绝配合……”
“按原计划来,半小时内把帝都大学夷为平地。”宰相耸了耸肩。
“遵命,但您有一个小叔也还在里面……”
宰相却是闭上了眼睛,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我说了,半小时之内把帝都大学夷为平地。”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