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
这场迟到的聚餐终于散场。
等到老祝拿着车钥匙带着大人小孩离开,大蛋第一时间从屋子里冲出来:
“快快快,都来给我帮忙!”
啊,外头一堆东西等着收拾,又不能睡,只能做题。
可小轩出题简直能要命啊!
尤其是他跟顾平俩一个大房间,做题的时候两人把书桌摆在了一起——
眼睁睁看着身边人刷刷刷写完,随后一张卷子一张卷子的摞,内心那叫一个煎熬啊!
如今,可算能解放了。
大蛋心想:我宁愿再去厨房腌三缸子咸菜,也不想再做这些卷子了!
如今眼看着外头一碟花生米就能喝下两瓶酒的大家伙终于走了,他二话不说,扔了笔就精神抖擞。
撤盘子的撤盘子,擦桌子的擦桌子。
大蛋把一堆碗筷放在厨房门口的水龙头那里,这会儿还用一个脏盆子去撮了一盆草木灰。
手里头再拿一个昨天隔壁牛婶拿过来的老丝瓜篓,蘸着草木灰就开始刷了。
一边刷一边想起来小时候——这也就是跟着姑,天天吃的大鱼大肉油水足,刷碗刷筷子还得用上草木灰。
不然就以前家里那条件,整盆汤端起来看不到半点油腥,水一冲就干净了,哪还用得着这些?
至于说今天的剩菜……
哪还有剩菜呀?!
别看大蛋是照着三十个人的饭量做的,但他姑的胃口简直就是没有上限,多一点少一点都能吃进去。
没看几位叔叔婶婶自从他姑开始吃饭后,张嘴闭嘴,再也不提介绍对象的事了吗?
在这个年代,粮食真的是很考验一个人的家底的!
云宝妮正在厨房里烧热水,之前温的那一锅已经给他姑端进简易浴室洗澡了,这会儿已经深夜,有些凉了,她们女孩子还是得烧水洗。
至于男的……男的就随便了。
图省事儿就凉水冲,怕冷就自己烧。
“大蛋,”云宝妮招呼他:“别洗了,放那儿明天再洗吧,这都好晚了。”
大蛋摇头:
“明天一大早还得做饭呢,哪有功夫洗啊,反正也要等着洗澡的,干脆把活干了吧!”
在抬头看见灯还亮着,忍不住心疼的叫唤起来:
“今晚这一波,电费都得五毛钱!”
但有一说一,确实比煤油灯方便多了。
云宝妮忍笑——这也就是大蛋如今挣钱了,电费也只是吐槽一下,没说要关。
不过他今天确实辛苦,云宝妮就嘱咐道:“太晚了,你今天换的衣服就扔盆里,明天我来洗。”
早些年家里的衣服是分工给他的,但随着孩子们渐渐大了,大家伙就默契的各自搓洗各自的衣服——楚河倒是半点没发觉。
毕竟她这样一个油瓶倒了都不服的懒人,能发觉出什么?
反正每天都有干净衣服就行了。
大蛋点头:“你分两个盆出来,等会儿我最后洗,把锅里烧的热水倒进去,用洗衣粉泡着。”
时岁丰从后院出来,听到这话,脚步不由一顿。
就有他没他,都不影响小河潇潇洒洒过日子呗。
……
不过这几天接受到的现实已经够多了,这点小情绪并没能在他心里留下太多印记。
时岁丰洗洗手,将放在院子里的桌子都重新搬回屋子去,随后这才蹲在水池边帮着大蛋一起刷碗。
“叔你别干了,我来就行。”
大蛋嘴上埋汰他叔,但实际上家里谁都晓得,这些年要不是叔叔越来越有前途,他们的日子才不会这么平坦。
只不过男人嘛,大蛋见多了。
村里营地里的大老爷们儿每天膨胀,因此他才觉得需要时不时要打击一下,让对方看清现实,家里能省好多事。
但这会儿再一瞅他叔绷直的小臂,结实的肌肉,此刻越发羡慕……
毕竟,他如今还是1米7呢!
不仅不高,还不够结实。
要不是天天做饭,练出了两膀子大力气,这会儿真真正正是个文弱小白脸儿了。
再不长身体,过两年小轩都要赶上他了!
他可比小轩大三岁啊。
时岁丰没注意到他的羡慕,只摇头道:“没事,我也习惯了,在部队里有事也都需要自己干的。”
顿了顿又道:“大蛋,你今天做得特别好。”
“我带到家里来的,都是很好的交情,隆重一点也是应当,毕竟这几年来我去他们家也没少吃。”
“你现在也大了,人情走礼比我还懂,应该明白吧。”
虽说时岁丰当初上门也不会空手白吃白喝,没什么划不划算可说的,但是人家肯请客,以如今的国情,那就是有交情的意思。
人情关系就是这样慢慢来的。
大蛋也点头:“我懂,下回几个叔叔再来就没有那么隆重了,多做些家常的就行。”
“要是有别的叔叔头一回来,咱们再看。”
回回都是这么丰盛的话,人家也不敢来呀。
如今年景虽然比前些年好,可是仍旧好多地方依旧贫穷,过年时候盘里的糕点还得用线穿着,能从年头放到年尾呢。
今天来的是帝都安家落户的战友们,下一回来说不定就是其他地方的了,大蛋心里有数。
时岁丰赞许的看着他,这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昏黄的灯光下,这个瘦弱的男孩,已经长成了一个小男子汉。
“不错,家交给你,我很放心。”
大蛋长叹一口气。
“叔啊,那你今天事办成了没有?花了多少钱?”
——这话题转回的好现实。
……
大蛋问的认真,时岁丰便立刻不像个家长,反而像是个跟掌柜汇报业绩的小职工。
“我把你们的学籍都转过来,找了一家高中落下,9月你们就都可以去上学了。”
“还有你姑,她那个脾气,让她老老实实坐教室里估计是不行的,所以也跟人家商量好了,明年直接给张毕业证。”
“另外,现在学校里教的那些东西对你们而言都太浅薄了,我跟着校长一块认识了几位老师,回头你们进学校了,也能学点不一样的。”
他安排的十分妥帖,该考虑的一个没漏。
“有好些问题搞不明白尽管去问,我知道咱家有书,但有时候光看书,指望小轩一个。也不方便是不是?”
大蛋点头如捣蒜。
确实,小轩这个天才如今都已经学到大学的课程了,全家垫底如大蛋,还在挣扎着高中的课。
如今听时岁丰安排,此刻麻溜的应下。
——身为哥哥,学习成绩比不过最小的弟弟,甚至每天补课的时候还要被他骂猪脑子,这种感觉真的太不美妙了。
这不,大蛋有时候为了给他补补炖点猪脑子,还要被小轩挑剔——
“拿猪脑补人脑,这是什么逻辑?猪能比你聪明吗?”
没别的意思,纯粹是因为他不爱吃。
没人能在厨艺这块儿侮辱大蛋!
他于是胸膛一挺:“那不然呢?回头你找个比你聪明的脑子,我给你炖了补补?”
话题最后以因为过于血腥而被终结。
但总之,能有靠谱的老师问问题,大蛋心里头也高兴。
——宁城那个地方啊,还是太小了。
于是他又接着问道:“那钱还剩下多少?”
时岁丰笑起来:“小钱串子。”
随即道:“剩下的钱都在屋里呢,还剩420块钱。”
本来还会花的更多的。
但是他离开的时候拿了孩子们的几张卷子,有这些卷子,学校那边对他的各种要求竟都意外的好说话。
由此可见,学习好是真的能挣钱。
大蛋端着整盆洗干净的碗筷回了厨房,一边儿将碗扣在碗架上,一边还在嘀咕——他叔叔这办事,是不是钱花的太多了呀!
凭他们几个的成绩,哪怕不花钱只交学费,也能稳稳当当上课的。
不过现如今没开学,再怎么猜测,不只是猜测,具体的还得等到了学校再说。
……
而在寂静无人的道路上,汽车的车灯照亮了前方的路。
副驾驶的祝嫂子在这颠簸中昏昏欲睡,孩子们在后座也睡了个四仰八叉。
倒是老周和老吴,喝酒喝的上头,如今正满足的拍着肚子:
“老时家里的孩子,这厨艺真不错呀。”
“确实。”
“别说,老时他妹子虽然在家里不干活,但是把孩子们教的这么好,又大方又懂事儿,还都有手艺……”
祝嫂子也频频点头,心说:就是饭量着实太大了点,一个人抵得上他们三家了。
但转念一想,人家搞教育的,自己都有方法挣钱,根本饿不着自己。
这么优秀的姑娘。那些养不起她的男人也根本配不上。
于是又叹气:
“唉,就是也太实诚了点儿,今晚上可没少吃肉啊,吃的我还有点担心。”
菜太好了。
要说他们在营地的生活当然也没有那么窘迫。
但都有家有口的,平常吃顿好的还得惦记着家里人。领了工资吧,上有老下有小,也不舍得这么花钱。每个月选几天打打牙祭吃口肉改善伙食,已经是了不得的享受了。
哪像今天晚上,肉什么都是论盆的。
那腊肉,那红烧肉,那酸菜鱼,还有各色菜里头炒得的肉丝肉沫肉片……
大家伙儿吃的满嘴流油,再搭配点清爽的凉拌西红柿和拌黄瓜……
唉,满足!
老时真是没得说!
……
老周还看了看两个同样睡得香甜的女儿,此刻嘀咕道:“之前我还劝老时工资到手别全都寄回去,手里总要留一点的。”
“但是他不听,再加上咱妹子每个月寄那么多东西过来,我瞧着也都是实诚的人,也就没再劝。”
“可今天瞧着,岂止是实诚,分明是持家有道。”
“屋子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半点不乱,昨天才搬过来,今天就已经成了这副模样,邻居都还上门来送东西……”
“在家里得和睦成什么样啊?”
老吴眯着眼睛突然来了一句:“他们心齐。”
这话一说,大家伙儿都不吭声了。
这年头,家里头就一个孩子的反而很少,大多数都是兄弟姐妹好几个。
偏偏如今这年月,物资不封,什么都是定量的。也因此,家中一碗水端不平的多了去了,也十分明显。
尤其是兄弟姐妹成了家之后,都各有自己的算计。像今天这么合乐的氛围,已经是很难见到了。
别说他们大老爷们儿不懂,就因为是大老爷们儿,所以心头憋屈的时候才记得更清楚呢。
开车老祝想了想,对祝嫂子说道:
“他们住的这地方离市区也不远,坐个班车一个小时就到了,回头你没事带孩子们过来玩玩,顺便问问老时他妹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真要是想找工作的话,你这边也得帮忙盯着点儿。”
祝嫂子点点头,随即又笑道:“我估计盯了也是白盯。你没听时队说,他妹妹可是要上学的!”
要不了几天就要开学了,哪有空上班啊?
老祝这才反应过来:“这倒也是。”
只有老周纳闷起来:
“你们说,孩子们养的好,真的能挣这么多钱吗?”
不说这院子说买就买,还有这齐全的家伙什……就单单说那两辆玩具车,就已经,够他那栋房子了。
时岁丰的工资是比他们要高出不少,可再高,300块钱总是极限了。
他还要往老家寄20块钱养老钱,自己手里也要留点,之前说每个月寄200回去,可也就是这一年来的事。
这6年,单单靠他的工资,家里日子能过成这个样子吗?
羡慕啊!
……
祝嫂子今天可没少跟楚河聊天,该打听的情况她早就清楚了!
“你们这帮大老爷们儿,就以为自己的工资比天大,那么能花是不是?”
“日子过成这个样子,全靠小河他们会过。”
之前在宁城院子里开了菜地,屋子周边也都种上了。冬天屋子里烧炕,还用木头箱子种了几屋子的菜呢!
就这就能换不少钱!
只不过祝嫂子也明白,不好说出来。
再加上孩子们又跳级,做衣服做裙子,织毛衣做鞋子……什么都是自己来,那花的钱可少多了。
“另外,最小的那个只是借住在他们家,人家爷爷科研级别比你们谁都高,一个月四五百块总是有的。”
”就这么一个独孙,还被人家养的这么好,工资基本也就砸这儿了。”
楚河说的含含糊糊,祝嫂子却以为自己懂了。
她把这些听来的消息在心里那么一算……似乎好像大约,就能和楚家如今的现状对上了。
没毛病!
这就是楚河想展示给她的。
毕竟时岁丰的职位越高,他们越需要小心谨慎。
之前在宁城天高皇帝远,如今都到帝都了,完全低调不现实,只能尽可能描补。
老周和老吴在后排长叹一口气——
“唉。”
不服不行啊。
同样的日子,人家就是能过得有滋有味儿。
祝嫂子还发出致命一击——
“另外,小楚可比你们强多了,一拳一头野猪肯定不是瞎话!”
众人:……
人到中年,真是显得越发没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