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周伯年离开,梦公潭二老抚掌大笑道:“好了,好了!咱们两个老家伙也该走了!”
清瘦老者一边说话一边用手一扯柳苍龙,将他拉起,说道:“这具行尸走肉须是陪我们一生了!”本来还在垂泪神智似乎已经迷糊的柳翎突然清醒过来,披头散发推开清瘦老者,嘶吼道:“不要动我爹!”
此刻,她哪里还是当初那个清雅脱俗的少女?
尹季心中一酸,和周龙对望一眼,回头看庄周。
庄周见柳翎沦落如此,岂能不心伤?柳翎对他由爱生恨,又由恨转爱,这其中的颠倒错乱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理清!如今,这个曾经深爱自己的少女,她的父亲居然是自己的仇人,叫他如何是好?
庄周随心乱如麻,但脸上不动声色,对周龙说道:“把柳师妹扶起,送回云梦阁好好休养,以后再说吧!”他想起在梦阵之中,柳苍龙在最后时刻居然拉住柳翎作挡箭牌,要玉石俱焚,心中更是悲愤难当。
尹季和周龙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新任族长还没有绝情到冰寒雪冷的地步。
周龙上前,拉住柳翎,说道:“师妹……我带你回去休息,师父……师父……”他话说一半已然哽咽难语。柳翎回头看他,眼中突然闪光,急切说道:“周师哥,你是周师哥!快,我爹要被这两个恶人带走,快救他呀!”
周龙强忍泪水,只是低头拽开柳翎。柳翎一只手死死拉住柳苍龙,一边喃喃说道:“你们都不理我爹了!还有庄周,庄周呢?他在哪里,我知道,谁都会背叛我爹,只有庄周不会。绝对不会!庄周!庄周!”说着,抬眼四处张望,焦急寻找。
见此一幕。云梦山众人都是心中一酸,有人更是眼泪溢眶而出。只是想到新族长,只能偷偷低头拭泪。
庄周心中也是悲伤难以抑制,他将头侧过,脸立刻淹没在阳光之中。
终于,周龙还是将柳翎拉过,交待了身边几个弟子。那几个弟子扶着柳翎离开,柳翎一边踉跄向前。一边不断回头,口中还在说着:“庄周呢……怎么庄周也躲起来了?”
长须老者长叹一声,说道:“柳苍龙一生奸险,女儿却如此有情有义。只可惜……”清瘦老者接口道:“可恨他在梦阵中居然要拉他女儿一起……此人不除,天理难容!”长须老者说道:“不说也罢,咱们走吧!”
说话之间,两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那柳苍龙居然挺直身板。直直地跟在两人身后,就如一具僵尸一般。
从此之后,柳苍龙的肉身已经没有思想没有意识,而他的精魂被困在二老的意念中,完全成为他们的奴仆。受他们意念的控制,如一个幽魂徘徊在二老每日的梦境之中,永世不出。直到二老谢世,他也将形神俱灭,除非二老哪一天觉得已经折磨够了,将他的精魂撕裂。或者,柳苍龙的肉身因为某种原因离开了二老立刻化为烟尘,痛苦解脱……否则,二老一定会施展各种梦境折磨,让他真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庄周叫道:“两位前辈,留步!”
二老停住脚步,回首看着庄周,长须老者说道:“我们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们闲散惯了,绝不会再搅和猎梦族内之事,所以你不必开口。猎梦族,云梦山,要在你手上光大!”
庄周回思与二老的相识过程,心中感激他们赐予自己的紫旋风,感谢他们把自己从柳苍龙的魔爪之下救出……在他心中,其实已经将他们当做自己最亲近的人,如今他们要离开,心中有说不出的不舍。他问道:“前辈,可否告知要去哪里,到时,庄周也好时常来请安探望!”
二老呵呵一笑,说道:“都不必了!我们自然去该去之处!”说完,转身离去,再也不回头,消失在树林之中。
目送二老离去,庄周回头看着眼前的云梦山旧人:此刻,所有外人都已经退去,只剩下修炼弟子和村长们。再往四周望去,两天前那场血战的痕迹依然存在,到处是斑斑血迹,还有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
那些尸体全部是穿着云梦山灰白道袍的云梦山弟子,散落在四处,姿态不一,但脸上毫无例外的是惊惧和愤怒之色。天气炎热,空气中已经飘荡着腐烂的气息。而围站在一旁的云梦山弟子们,还有很多受伤者,狼狈不堪。
庄周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见惨烈的战场。两天前初到此地,忙着破除催梦啸音,接着又是入梦阵,一番波折之后,他才真正看到了这一场争斗的结局:云梦山死伤惨重,柳苍龙精魂被困,柳翎神志不清……
这幅烂摊子他该如何收拾?
当务之急当然是将死去的人掩埋,而且,这些村长们站在这里也颇为碍眼:他们不久之前还在鼓噪,将柳苍龙赶下台,如果自己稍有什么不慎落了把柄,说不定他们也将立刻旧戏重演。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庄周分明看见那个最早拥立自己的李桥生眼睛里露出冷笑。
庄周心中哼了一声,朗声说道:“一切都过去,云梦山将要揭开新的一页!庄周无才无德,但既蒙大家错爱,举我为主,那么庄周自当尽心竭力为猎梦族!今后,大家也各安本分,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说着,抱拳对着村长人群中年龄最大的灰白头发老者说道:“吕村长,你最是德高望重,庄周还要请你老人家稳定云梦山各村落,将本族长的话宣示四方!”
那老者吕村长鞠躬道:“吕乾谨遵族长训示!”
庄周心中略宽,又说道:“那么,村长们上得山来,甚是劳累,如今就请大家到云梦阁大殿内,一起歇息,喝杯茶……”
吕乾老脸一红。自己带了人上山,帮着外敌将云梦山搅了个天翻地覆,族长却说村长们“劳累”。听起来总觉得不是滋味,连忙说道:“我等岂敢再叨扰族长!族长还有许多大事要办。我等就此下山吧!过些日子,老朽自当将山下四十九个村落的土地、人口等如实汇报族长!”
庄周还要挽留,不曾想李桥生站了出来,说道:“吕村长,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四十九个村落振臂一呼,将那作恶多端的柳苍龙赶走,算是为庄族长报了大仇。庄族长乃是知恩图报之人,叫我们喝一杯茶,我们又何必拂了他的好意?再说,柳苍龙如此阴险。竟然用造梦符控制庄族长,如今好不容易……”
他这一番话不伦不类,听得四十九个村长人人变色。要知道柳苍龙虽然是庄周的仇人,但毕竟是将自己养大的师父,如今虽说得报大仇。但置师父于死地这件事究竟不是很光彩的事,庄周心中始终有疙瘩。这李桥生却是大张嘴巴一阵胡咧!吕乾抬眼看见庄周脸色微变,急忙大喝一声:“李桥生,你胡说什么!”
李桥生一愣,兀自说道:“本来就是嘛!”还待要说。吕乾一拉他,说道:“咱们这就下山吧!”说着,带领其他村长慢慢沿着来路退下山去。
终于,谷地之上只剩下云梦山上的修炼者。
此刻,尹季已经带人在清理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众人七手八脚将它们一具具收好,摆放在一起,数了数,共有十八具。
众人看着这十八具尸体,都是悲伤不已。
尹季向庄周汇报道:“共有十八位弟子阵亡……”庄周点头,突然感觉到一阵荒谬,这些人誓死捍卫柳苍龙,到头来柳苍龙还是不保,而自己这个柳苍龙的“仇人”却成了云梦山之主,反过来为忠于柳苍龙的人处理后事,他们泉下有知,该作何感想?
庄周一点头,说道:“厚葬他们,在云梦阁的梦魂殿树立灵牌,载录他们的名字和事迹,供后人瞻仰……”同时脑海中闪过一句话:怎么写他们的事迹?为猎梦族牺牲?
尹季答应一声,又说道:“这些弟子都是山下村落选拔上来的,他们的父母亲人都还在村中,是不是也应该抚恤一些……”庄周点头,说道:“就按你说的办吧!”然后,扫了一眼四周,说道:“周师哥,你派人将云梦山所有修炼的弟子召集到修炼场,龚师哥,你负责清点一下人数。咱们也不必选什么特别的日子,就在今日将阵亡的师兄弟葬了,尹师哥,你来总负责吧!”
三人一起躬身答道:“是!”,然后分头找人去完成族长新派的任务。
马山豪在人群之中一直观察庄周的言行,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之前,他还有些担心庄周过于单纯,恐怕一时之间很难适应族长的角色,但就在这半个多时辰之中,他惊讶地发现庄周处理事情居然井井有条,干净利落,似乎天生就颇有督帅众人的风范。这让他很是惊喜,不过,又有一丝担忧,庄周的一言一行处处透着一缕不易觉察的锋芒,这种锋芒总让人心底一寒!
很快,周龙将所有云梦山弟子召集起来,包括遇袭之后四散奔逃躲避的低阶弟子——其实就是云梦山上的杂役,都黑压压站在修炼场。庄周带领其他人过来,龚定仁很快将人数清点完,上前汇报:“共有弟子计八百零七人。”
庄周点头,知道这八百多人之中,真正修炼了猎梦术的人最多一半多一点,而这一半之中,又有很多人才刚刚入门,战斗力极差,根本没有能力参与之前的大战,本来都是被柳苍龙安排在各个路口要隘守卫,周伯年突袭,他们没能赶到战场。
这些人,就是柳苍龙留给自己的云梦山精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