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动作像兄妹之间自然而然的亲近,顾因知道兄妹不应如此亲近,且他和乔玉妍不是亲兄妹,但他狠不下心拒绝乔玉妍。
转念,顾因想到乔玉妍尚未定亲,而他正和乔玉妍一起走在从十八杏村回罗安镇的路上,路上会遇到行人。行人看到乔玉妍拉着他这个陌生表哥的医修,会不会说三道四?
顾因想到这里,毫不犹豫地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乔玉妍扯他的袖子本就不怎么用力,他轻轻一拉就能把衣袖拉走,眼下他真的做了,她侧头望向表哥,略委屈地问道:“表哥生我气了?”
委屈的乔玉妍不常见,在顾因的印象中,乔玉妍是大方端庄的聪慧女子。看到她露出小姑娘一样娇柔的神态,他的心不由得跳了跳,生出少许怜惜,温和说道:“没有生气。只是你未嫁,我未婚,不能拉拉扯扯。”
乔玉妍:“可是,你是我哥哥啊,我拉你的袖子怎么不行了?”
顾因咳了一声掩饰尴尬,道:“我不是你哥哥,我是你的表哥,表哥和哥哥不同。即便是亲哥哥,也不能拉拉扯扯。”
表妹嫁表哥的事情你难道没听说过?他跟乔玉妍一起走,得避嫌。
乔玉妍失望地哦了一声,垂眸往前走。
她不说话了,顾因略感不适应,搭讪道:“表妹,听说河面的桥是你出钱修的?”
乔玉妍道:“不是我出钱,是大家一起凑钱,只是我凑的钱比别人多。刚才我们过来的那条河你也看到了,冬季枯水期,河面较窄小,到了夏季,河面宽阔,没有桥哪里能行呢?”
顾因回想河面的桥,说道:“确是如此,但你凑了那么多钱……”你不心疼?你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
乔玉妍笑了:“凑钱这件事嘛,本就是不勉强的,凑一文钱是凑,凑一百两、一千两也是凑。我的钱比别人多,我多凑点钱,把桥修建得更好一些,既能方便我自己,也能方便别人,这不好吗?这是好事。”
更重要的是修桥有积分,积分能买很多东西。
顾因并非死读书的人,得知乔玉妍小小年纪也舍得花钱修桥,自己家中的族老叔伯却想方设法侵占父亲留下的家产,乃至于将他和母亲逼得搬进灌风漏雨还潮湿的旧屋,心情顿时萧瑟起来。
“表妹是个好人。”顾因说,“表妹修桥,必有福报。”
“福报是欺骗人的,我不信福报。”乔玉妍说道,“我出钱修桥有造福大家的想法,可我更喜欢大家夸我。我做了好事,得到帮助的人们感谢我,我心满意足,才不是为了别人过得更好。若我做好事没有人夸赞,我不会做。”
“这……”
顾因被乔玉妍的发言震住。
他试图解释:“无论表妹出于什么样的想法,表妹都做了好事,这是好的。人活于世,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乔玉妍朝他眨眨眼睛,说道:“你是否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有心行善,虽善不赏;无心作恶,虽恶不罚’?”
顾因摇头:“第一次听,这句话怪怪的。行善即行善,作恶即作恶,哪里会分什么有心无心?说这句话的人若是被无心作恶的人夺去性命,他能不怨恨?”
这是个实际人,不是喜欢夸夸其谈的无用书生。
乔玉妍对顾因的好感又多了一些,道:“横竖我行善是为了满足自己,自己好了,才会顾及他人。表哥不仅诚实,还注重实际,我觉得表哥知恩图报,我愿资助表哥念书。”
顾因:“??”
顾因略懵,意识到乔玉妍不是开玩笑,马上说道:“表妹……”他改口,“三娘子,请慎重。”
乔玉妍笑:“给你钱你还让我慎重,真可爱。我已经考虑好啦,我要供你读书。”
顾因:“……”
顾因无奈地说道:“三娘子,可爱不能用于形容男子。”
乔玉妍才不管:“我就是觉得你可爱,我喜欢你。”
她看着顾因,眼神清澈,隐约含着一丝灼热。
顾因把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乱如麻,表妹说的喜欢是哪个喜欢?是像喜欢家里人的喜欢吗?亦或是女子思慕男子的喜欢?还是对他品行的欣赏?
容易害羞的少年涨红了一张脸,耳朵在阳光下透着光,能清晰看到血管。乔玉妍的心不知怎的一动,咯咯笑了起来,愉快地补充道:“表哥为人诚实又可爱,我喜欢。”
原来是欣赏他……顾因心头掠过一丝失望,羞赧地低语:“表妹,以后莫要这样逗着人玩儿,这样说话会让别人误会的。”
不久前,乔玉妍跟谢墨说过误会二字,今天从顾因口中听得误会二字,她笑得更欢,“如果你没有误会呢?”
如果他没有误会,那岂不是……
顾因脸色爆红,不敢想下去,狼狈地举起袖子遮面,疾步离开。
乔玉妍跟上,边跟边说:“别走这么快,我跟不上你啦。”
顾因果然放慢了脚步,与乔玉妍一前一后地走着。
有路人看到乔玉妍,停下问候:“三娘子,新年好。”
这路人正是娶了寡嫂为妻的杨地,跟杨修远是一个祖先的,乔玉妍回以微笑:“新年好。”
杨地问她:“何时修桥?”
乔玉妍道:“年初五。”
杨地叹息:“今天年初三,还要等一天多呢。”修桥有工钱拿,能吃饱饭,他真心想念修桥的日子。
乔玉妍道:“修桥的师傅也要过年呢,迟一天早一天都是一样的,活就那么多,你能拿多少工钱就拿多少工钱。”
两人错开身子,背向而行。顾因听了一耳朵,道:“修桥之事,是你在主持?”
乔玉妍:“我出钱,我等盯着我的每一文钱到底花到什么地方去了。修桥本就是我提议的,当然得我主持。”她不出钱,桥是修不成的,她出钱,她就是众人讨好的金主爸爸。
顾因略感意外,脑海中掠过因为拉自己衣袖被拒绝而委屈的乔玉妍,疑心她捉弄自己又拿不出证据,他正色说道:“愚兄不知表妹如此能干。”
他自称愚兄,是把自己放在较低的位置。乔玉妍忍不住笑,又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松开手促狭说道:“表哥,‘能干’这个词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解释,你说的是哪种?”
奈何顾因没听出“能干”这个词的第二种解释,有点茫然:“两种解释?另一种解释是什么?”
乔玉妍笑得更开心,道:“不告诉你。”
表哥如此可爱,还是别逗他玩了。
顾因却以为她故意卖关子,闷闷地嗯了一声,没有问下去。
按他的经验,卖关子的人被无视,肯定会圆回来的。事实是乔玉妍没有卖关子,顾因等了很久,等到他与乔玉妍回到家门口,乔玉妍仍然没有说能干的另一种解释是什么,顾因终于明白了。
乔玉妍说不告诉他是真不告诉,他感到轻微委屈,忍不住向乔玉妍投去幽怨的一瞥。
乔玉妍不明所以:“嗯?表哥这样看我作甚?我又欺负表哥了吗?”
顾因清了清嗓子,掩饰道:“没有。”
乔玉妍说:“你说没有我就当你没有了哦。”
顾因没说话。
两人回到家中,乔玉妍让顾因把猪肉拿去厨房,在前院遇见哥哥乔阳。她拉住乔阳的手,问他:“你刚才去哪里了?”
乔阳:“什么刚才?”
乔玉妍把她和顾因找他的事说了,乔阳无语:“你不晓得喊我一声?我在卫生间。”
乔玉妍耸肩:“找不到就算了,我才不喊。”大喊大叫制造噪音不是好行为。
她跟乔阳讲了有意资助顾因念书的事情。
乔阳瞅了瞅她,警惕起来:“顾因跟你说了什么话?”怀疑妹妹被欺骗。
乔玉妍:“……你这是什么眼神?我有那么好欺骗吗?表哥的人品没有那么差,你别恶意揣测他。”又说,“他年纪轻轻考中秀才,未必不能中举,未必不能进士。我资助他念书,好比我发现一棵长得不错的花,把花种在家里,施肥浇水。我可能会看到这棵花开花,也有可能被告知这棵花只是野草,但养花的过程有趣,结局是好是坏我无所谓。”
“表哥跟你随便捡来的花不是一回事。”乔阳不懂乔玉妍的有趣,“你乐意资助表哥就资助吧,横竖那是你赚来的钱。”
“哎呀,哥哥吃醋了?”乔玉妍像是发现了大事,凑到乔阳面前观察乔阳的表情,“你是我亲哥哥,我对表哥好,你别扭了?”
“才没有!”乔阳板着脸,不肯承认。
“好吧好吧你没有。”乔玉妍敷衍,笑着说,“哥哥想念书,我会一直资助哥哥。哥哥想做生意,想做别的事,我也会坚定地支持哥哥哒。”
“算你识相,哼。”乔阳这才满意了,拍拍乔玉妍的肩,“去书房不?”
走廊的拐角处,顾因将兄妹二人的对话听得分明,对乔玉妍有了新的认识:她不像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她或许可爱有趣,但她不依赖她的哥哥乔阳。在乔家,一家之主不是身为母亲的梁氏,也不是身为兄长的乔阳,而是乔三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