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瑟围着慕辞璟,俯身揉捏他的穴位,以暗劲帮他排毒。
她力气不小,也懂得用力,可她毕竟是个孩子,人体的穴位又是极多。才一刻钟下来,五分之一的穴位尚未按完,婢女们已经在敲门了。
“小娘子,可要婢子们进去?”和光不知去了何处,掌管着人事的芳帘直觉有些不安,尤其是房间里听不到水声。
就算有水声,温泉也不能泡得太久,小娘子可是重伤初愈呢!
因为排毒是个苦力活,云瑟身上出了汗,也有些喘。
她缓了缓呼吸,沉声说道:“不需要,你们就在门口守着…对了,我今天晚上要在这里住,下去安排吧。”
芳帘哪里能放任一个小孩子长久泡在温泉中,苦劝无效,她只好重复提了几次泡温泉泡得多皮肤会变坏,便安排在桃花寺过夜了。
小娘子固然刁蛮任性,喜欢带着京都的小郎君小娘子们捣乱,但是处在十一二岁注重外貌的年纪,她还是挺爱美的。
以往时候,芳帘也是这样劝说,小娘子多半听从,这次也不会例外。
芳帘安心地走了。
她却不知道,她的小娘子确实没有在温泉中泡得太久,但是她的小娘子却藏了一个男人,还打算将这男人养起来!
慕辞璟的武功不错,修真的根骨和资质也不错,若出生在修真界,说不准能捞个内门真传弟子来当。
可惜他出生在凡间界。
人乃万物之灵,留存体内的先天元气虽杂,量却不少。
尤其慕辞璟这种根骨好的,体内留存的先天元气是一般人的百倍乃至于千倍,让云瑟都心动了。
云瑟并不清楚慕辞璟是什么体质,但她知道,若是把他的元气给夺过来,她的修为大概能到炼气七层。
到时候,再潜心修行二十来年就能筑基,然后破碎虚空返回修真界。
云瑟盯着慕辞璟的两眼亮晶晶的,她的心里已经在思考怎样才能把这家伙的元气夺了。
只不过,这事有点麻烦。
凡世间不同修真界,男子养着女子无所谓,女子养男子却是完全不可行。
云瑟给慕辞璟排了毒,在温泉池里把汗水洗去,估摸着他快要醒了,才慢吞吞地起来。
等她穿好衣裳,慕辞璟也睁开了眼睛,因为中毒后遗症还未消退,他全身虚弱得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这是被手下救了?
不,这里还是寺庙,而且他躺在地上!
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因为躺在地上,听的格外清晰。慕辞璟定了定神,眯眼看去,果然是那个扔盘子的小娘子。
她长得十分漂亮可爱,虽然端着一脸的傲然冷漠,看起来却没有一点气势,反而让人想把她抱在怀里揉一揉。
是她救了他?
慕辞璟想起昏迷前云瑟问的那一句话,心里倒是不把这小娘子当成一般的孩子看待,而是多了几分谨慎小心。
“听好了,小美人,我救了你一命。”云瑟居高临下地看着慕辞璟,“作为回报,你是不是应该付出点什么?”
“淡薇,拿热水进来。”雌雄莫辨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从拉得紧紧的床铺里传了出来。
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淡薇应了一声,抬起头向那帐子看了过去,一个纤细的人影坐在帐子里,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那人还在大口地喘气。
淡薇轻轻叹了一声,起身出去,在厨房里用内力热了一盆水端进来。
刚才还在帐子里坐着的人已经起来了坐到床沿,他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白色狐毛裘衣,宽大的衣衫衬得他的身形越发的单薄,似乎很怕冷,这个低着头的少年紧了紧身上的狐裘。
应该是听见了淡薇推门的声音,这个少年抬起了头,露出一张巴掌大小的脸庞。他的皮肤很细腻,看起来却有一种失血过多一样的苍白色;眼睛大大的,流转之间像是有着万千的风华;乌黑的长发被一个白色的玉扣简单地束起,那头发很有光泽,乌黑如墨,一捧最美丽的青丝……这无疑是一个纤细苍白的美少年。眼角眉梢之间带着属于少女的春情,脸上却是铮铮的英气,美丽得雌雄莫辩的一个少年。
“公子,热水来了。”淡薇端着热水将水盆放好,然后拿了帕子绞了走过去动作温柔地为这个少年擦拭着脸庞鬓角的薄汗,“可是又做噩梦了?”
公子仰起头,方便侍女为他清洁脸部,等着她清洁完,才道:“嗯,噩梦。”
他的眼神恍惚,看着窗子外面的黑夜,似乎看到了自己那不知所以的梦境……
梦里有美人如云,衣香鬓影。
形形色色的人。
还有他们的结局。
就连他自己,都逃不过身陨的下场。
“淡薇,”公子轻轻唤着,他的声音细而软,听起来更像是少女的声喉。
淡薇低头看着这个柔弱纤细的少年,心里低叹了一声,拿着帕子就要离开,但是她的手却被那少年拉住了,冰凉凉的手,没有一丝温暖的手。
公子把一身淡红色衣衫的侍女拉过来,双手抱住了她的腰,低低的说:“淡薇,让我靠一会。就一会。”
许久,公子才压抑着声音,仰头说:“淡薇,我梦见你死在了我的前面。”
梦境里,这个淡红色衣裳的侍女,她是那么的忠心,是那么的坚贞,为了他,心甘情愿地被人杀死了。
“那只是一个梦。”淡薇露出柔和的微笑,她揉了揉少年公子的鬓角,说,“公子,那只是一个梦呢。”
公子却推开了她,他再一次拉紧了狐裘,黑溜溜的眼珠子看向笑容有点僵硬的侍女,道:“淡薇,我的身上流淌着木兰氏的血。”
七夜大陆,有木兰家,执掌天下预言之力,来自上古神秘传承,凌驾于天下无数家族之上。木兰氏族的血脉,可以预知天下,可以预知未来,千古以来,从未出错。在传说里面,木兰家流淌着属于天神的血,天命之神的血。
淡薇僵硬的脸色变得有些呆愕,她尝试着露出一贯的温和的柔婉的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背对着公子,她低声说:“无论如何,守护公子,这是我的命。”
说完这一句话,侍女把帕子丢到水盆里,端着水盆急匆匆地走了出去,彷如身后有猛虎追赶。
公子叹了一声,他站了起来,向房间处的菱花镜走去,端坐在铜镜前面,公子解开了头上的玉环扣,如瀑布一样的青丝散落下来。铜镜里面,黑发如墨的少年,看起来妍丽娇美,虽然英气勃发,却分明就是一个少女。
“凌晚,字芳菲,年十七,号‘芳菲神医’,凤府二公子义妹。”
凌晚,凌芳菲,就是这个少女的名字。
她也有着一个隐藏的身份,赫连氏三女,赫连晚,赫连芳菲。
北有赫连家,盛产金属,善兵器,好杀伐,民风彪悍;东有望月氏,自成一岛,牧渔业发达;南有大族凤府,善商;蜀地唐家,统御天下武林大派;西有独孤,草原上的民族。
另外,有木兰家,执掌天下预言之力,上古神秘传承。
六大世家,分割占据了整个七夜大陆。
这是一个世家统治的大陆,七夜大陆,只有一统天下的人,才有资格称帝王。
自从两百年前叶氏王朝没落,六大家族把持天下,已经有两百三十九年没有帝王了。
赫连芳菲,是木兰氏和赫连氏结合生出来的孩子,被作为未来争夺天下的未来帝女培养。但是赫连并不喜欢这个身份,她化名男装的凌晚,远离家族,成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芳菲神医,游历天下。
“木兰氏的血脉,据说有着预言的能力。”凌晚支起下巴,看向镜子中和她做着同样动作的少女,微微笑,镜中的少女也在微微笑,带着些许嘲弄和讽刺意味的笑,“不知道我的梦境,是不是也会成真呢?”
在梦里,仿佛经历了一生。
五年之后,天下一统,帝王出,凌晚身陨。
房间外面,淡薇站在门前,听着房间里凌晚的声音,她微微皱了眉,有点不喜。
这几个月,凌晚,她的娘子(娘子,代指未婚嫁的姑娘)一直都在做着各种各样的噩梦,应该是被吓着了,醒来之后总是一身的大汗淋漓,就连身形都消瘦了不少。名满天下的芳菲神医,怎么回连一个小小的梦魇都治疗不了呢?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梦魇才能离去。
好还给她一个活生生的好好的娘子。
淡薇以前也很出名,不过,不是芳菲神医这样的美名,而是骂名——天下第一的女杀手,可以千军万马之中夺取敌人首级,可以铜墙铁壁之中将某个大人物击毙,可以从七夜大陆北部千里追杀到南方……多么辉煌。但是,淡薇还是栽在了某一天,身受重伤,身染剧毒,半条命都进了冥域,奄奄一息到她自己都不相信能继续活下去。
是凌晚救了她。
那时候的凌晚,她才七岁,还是赫连芳菲不是凌晚。可是,偏偏的,那个记忆里已经模糊的稚嫩女孩就是救了她。
“凌晚吾主,愿为你肝脑涂地,愿为你出生入死,愿为你倾尽我所有。”淡薇轻轻念着,脸上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的,包括凌晚自己。
本来以为自己应该随着肉体的逝去而落入轮回前去轮回的,但是——为什么时间倒退回到了她十七岁的时候?
这时候一切都没有发生,应该是一切都才刚刚开始初现端倪。
她悄悄地收兵买马,悄悄的潜入凤家的内部,身上那个绝世的神功下卷才刚刚开始显示它的毒性,致命的寒毒开始慢慢加重……
坐在马车里,凌晚轻轻叹了一口气,捏了一下手上的脉搏。
寒毒侵袭她的身体越发的厉害,加上身体里运行的那卷无名神功的内力,依这样发展下去,可是还有五年的寿命啊……
想到记忆深处那深入骨髓的冰冷,脸色沉着如她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随后裹紧了身上厚厚的衣衫。
这件银白色不沾水的皮毛外衣,据说是从遥远西方运过来的珍贵料子,自身带了温暖的热度,还火烧不坏……
不晓得是不是能抵挡得了寒毒的发作呢?
凌晚儿再次叹了口气,寒毒的发作是从身体里面开始的,就算身在热天的火炉里,也会觉得寒冷,不过区区的一件衣裳,是挡不了那股冰寒的。
“公子!”听到两声叹息,淡月撩开马车的帘子,探寻怀疑的目光落在端坐的人身上。
因为做的少年打扮,马车里面的人丰神俊雅,五官秀气而美丽,乌黑的头发结了玉冠,修长脖颈下是一个男子明显的喉结。
“他”眉目间自有一股英气,看起来是一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模样——淡月从来都没见过一个少女扮男装能有如此的风华,除了这个人。
不过,这几天,凌晚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淡月想着,多看了凌晚几眼。
她已经陪伴在凌晚的身边很多年了,凌晚的脾性,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才是最了解凌晚的人。
但是,从那天黄昏睡醒的时候开始,凌晚似乎变成另外的一个人了,她摸不清这个和她一般大的少女心里是想什么的,这种感觉太诡异了。
听到侍女的叫唤,凌晚侧过头对她露出温和的微笑:“淡月可累了?进来休息罢了。”
淡月深沉的黑色眼睛里亮光一闪,她欣然应允,轻轻一跃撩开门帘进到马车里。
凌晚没防备她,前世,是这个沉默伶俐的女孩守护于她身边,一直到她仙魂逝去。
那日,她的灵魂飘荡空中,看到抱着她尸体哭泣的冷淡少女,燃火烧了她的肉体,然后自己跃入火中……
得此守护,夫复何求?
靠了厚实的皮毛垫子,凌晚闭目养神,突然极敏锐地感觉到一丝杀气。
睁开眼,脖颈上横了一把小匕首——
安静地垂下眼帘,她淡淡看向拿了武器显得有些激动的少女,问:“淡月?”
似乎被误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