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崇祯通过宋献财的口中了解过孙宣怀大体的情况。这位孙财神白手起家,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就连关外蒙古诸部都有生意来往。买卖涉足各行各业,以茶马盐煤为主,还有自家的票号。
顺军攻破大同,孙宣怀将富户聚集起来与李自成商谈,居中调和,再将自家小女嫁予顺军高官,以损失一部分利益为代价保全了城中大部分人。
所以这是个能力很强的人,而且在大同士绅阶层声誉极高。
局势动荡,贼寇并起,大明朝廷在北方的信誉已经见底,崇祯想将孙宣怀牢牢捆在自己的战车上,仅凭刀兵恫吓,三两句空话是远远不够的。
孙宣怀之所以愿意坐椅,一是看出崇祯今日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度,二则倘若军情属实,京师再度易手为建虏所得,那山西将首当其冲直面战火,这些外夷的秉性和危险他很清楚。如此,倒不如先卖崇祯帝一个面子,待看清楚利害关系再做打算不迟。
王承恩悄悄从外走进正堂,附耳与崇祯说了些什么,便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崇祯微微颔首,将宋献财、孙宣怀二人留下,命其余士绅各回各家,早些休息。
姜瑄也骑马从代王府处赶来府衙,于此时进入正堂,激动地看向堂上的崇祯帝,“臣,阳高副总兵姜瑄,叩见陛下。禀陛下,城中贼寇已尽数清缴,臣已命部下将俘虏和缴获押送于府衙外清点,以便陛下处置。”
除了杨伯先,崇祯眼下可用之人尽皆汇聚于此。
计划赶不上变化,崇祯本来的打算是假借顺军高层身份进行渗透和拉拢。但在遭遇跟踪后,他才醒悟是自己太过理想化了,再加上姜镶的策反进度离奇的快,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不得不重新更改策略。
“辛苦了。”
“臣不辛苦,为陛下讨贼,是臣等武人天职。”
崇祯扶起姜瑄,让在场的众人都坐下说话,可他自己又站在中央,这谁敢坐?纷纷告罪,王承恩见状,连忙用手捂着脸咳嗽。
随着时间的推移,崇祯脑海中先进的后世思想正在逐步取代主导地位,以至于他时常忘了尊卑礼制,才闹出这等笑话。
“哈哈,是朕之过,都别告罪了,坐下说话罢。”崇祯尴尬一笑,走回堂上端坐,等他坐罢,堂下的众人才慢慢落座。
“今夜,朕将尔等召集在此,是因为朕不把你们当外人,需要你们的帮助。”
“是卑职无能…”
“草民该死….”
崇祯一阵无语,好家伙又开始了。
“停!从现在开始,朕命尔等不准再告罪于朕。非常时刻当用非常规矩,诸位不要再多礼了。”众人这才你看我我看你,扭捏地停下,陛下现在的路数是一点也摸不准。
“山海关的军情传到大同,最快也需要十几日。这意味建虏早在十几日前便已经成功入关,留给大同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今日朕要与众位商议个章程出来。姜镶,不妨你先说说自己的想法?”
姜镶思索片刻,谨慎道:“回陛下,以臣愚见。大同重镇易守难攻,烽堡林立,建虏多为马兵,只得野战逞凶,若我等坚守城池不出,臣有信心胜之。”
“姜瑄,你怎么看?”
“陛下,吾兄所言极是,对付建虏,倚城坚守是为上策。只是臣担心,大同四面环敌,孤立无援,恐为隐患。
姜镶听言,点了点头,他自知戴罪之身,立功心切,报忧的话不想说与陛下,由姜瑄之口说出,再好不过。
“禀陛下,草民有一事想说。”孙宣怀说着站了起来。
“但说无妨。”
“草民与关外蒙古诸部有些生意来往,曾听那些个部落头人说,建州女真这两年大力研制火器,自造枪炮,用虏去的汉人建了火器营。草民担心,建虏的攻坚能力今时不同以往,仅是固城坚守的话,胜负恐怕犹未可知。”
“你!”姜镶瞪眼朝孙宣怀看去,低贱商贾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敢在此妄谈军事,若不是陛下应允,早将此人拖下去鞭打一顿。
孙宣怀丝毫不示弱,与之对视。
换做从前,面对如此两难困境,崇祯怕是早掀了桌,守不是不守也不是,那要怎样?
这些话中关键,崇祯早就设想过,实际心中已有定策,之所以抛出问题给下面人,是想通过这件事来观察他们的能力和心性。
是时候由自己拍板了,随即道:“重视敌人,是好事,但也不必妄自菲薄。”
二人各打一板,帝王权衡尽显于此。
“大同城要守,但不可死守。朕近日得闲,也研读了些军略,若是结合大凌河一战的前车之鉴相互辩证。可以推断,大同目前的地缘位置决定了只要被围便是死城一座的事实,但大同又不可轻易弃之。因为建虏就像狼,但凡你和羊一般懦弱,它就会尾随着你放你的血,一直到死。所以,城要守,仗要打,而且要打赢,要让狼感受痛,让它知道我们会反击,才能有足够的空隙去转移。”
众人全神贯注,被崇祯遗忘的看门老汉儿还跪在原地,摇头晃脑,听得津津有味。
“这就是朕需要依仗你们的原因,要论厉兵备战沙场征伐,朕还是个门外汉,所以此番朕的项上人头就要交给两位总兵大人保管了。”
“陛下千万别如此说,愧煞臣等!吾兄弟二人必誓死护陛下周全。”
“好,朕观府衙军备记录不详,你俩即刻出发清点城中军备物资、兵士数量,将详细数目报于朕来。另外,封锁四门,未来几日禁止平民出城,暂时不要让外界知道朕在府城的消息。”
“是!”
“且去吧。”
待二位总兵离去,崇祯又要拿出他的“礼贤下士”了,只要能拿捏住孙宣怀,大同必稳于内。
崇祯随处搬了个椅子,放在孙宣怀身前,与他面对面地坐下。孙宣怀赶忙挪屁股下跪,崇祯出手稳住他身形,将他按回椅子上,拉着孙宣怀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尔等士绅与朕是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前,朕这个皇帝做的不好,丢城失地,害了你们,朕愧矣。”
孙宣怀被拉着的手轻颤,张口欲言,崇祯拍了拍,再度开口:“商人逐利,是为天性,保全家人,是为孝义。朕一点都不怪你们,大同城有你们在,免去了无意义的杀戮,你做的很好。”
“这一次,朕与你交个底,淮河以南尚在朕手中,大明还没有到一败涂地的境地。朕不要你们的家底,只要你孙宣怀一句真心话,能否助朕一臂之力,让大同的子民和前线拼命的将士有饭吃,有衣穿,有趁手的兵器杀敌?”
商场纵横捭阖,年过五十的孙宣怀老泪纵横,陛下竟自轻自贱到如此地步来恳求与我。
“陛下,草民孙宣怀甘愿散尽家财,以谢皇恩。”
“有你这句话,朕很欣慰,孙宣怀,可愿做官?你看这府衙,冷清清的,很需要一个做实事的人协办大同政务,朕觉得你很适合。”
真心既已打开,孙宣怀不再推辞,长叹一声,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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