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朝让部下将宋献策绑了后,未将此事禀报顶头上司姜镶,而是直接将人送到了崇祯住处,并命令部下不准将此事外传,属实耐人寻味。
崇祯把随从留在屋外,独自一人迈步走入屋中,想不到眼前这个嘴上两撇八字胡,身形矮小长得贼眉鼠目之人就是宋献策。
宋献策脸上多处淤青,浑身疼痛不已,靠坐在角落,“哎哟哎哟”地轻吟,见着有人进了屋,只是偷偷瞥了瞥便再无动作。
崇祯也不急着说话,两手负于身后,就这么盯着宋献策。
其实宋献策在被绑着押来的途中,已经回过味来,这些改穿明军打扮的小兵敢这般对待自己,大同应是遭遇了变故,张天琳说不定已经死了。
不过,既然没有当场把自己杀了,而是押来等某人问询,应该还有谈的余地。于是他当着崇祯的面,故作镇定摆起姿态,这样或许能提高自己的“价值”。
崇祯看透他的小心思,竟有些欣赏起此人来,如此其貌不扬的一个人,能爬到顺军高层,定然有他的特别之处。
有无有大谋尚不可知,临机应变的能力倒是不错。
“给你一次机会,猜猜我是谁,猜对了便放你一马。”
宋献策听了却不上钩,反问道:“若是没猜对呢?”
崇祯没有明说,而是以掌做刀,隔空对着宋献策做了个挥刀的动作。
宋献策见了,身子一个激灵,眯着眼仔细审视起眼前之人,心里不停呐喊:“怎么办,怎么办,这不是个善茬啊。”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宋献策瞧了半天也未敢开口,掉脑袋的事由不得他不谨慎。
直到崇祯面露不耐,宋献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没奈何,伸手不打笑脸人,干脆硬捧。
“吾观大人进门时,龙骧虎步器宇轩昂,必然非富即贵。”
“还有呢?”
“额....还有大人的面相观之实在不凡,看这剑眉星目,日角隆准,天圆地方乃帝王之相也。”
此话说完,宋献策缩了缩脖子,不知这等寻常的江湖套话能否奏效?
“哈哈,倒是歪打正着,那依你之见,吾和闯贼较之,谁更帝王些?”
奉承你几句,你倒赛脸了,还和......不对,宋献策想到此处,觉得不太对劲,再一联想到京城诸事,不由记起某个人名。
李自成曾与他私底下发过牢骚,说担心崇祯假死,实为金蝉脱壳。
崇祯看他表情变化,猜他应该是想到了,既然气氛烘托到位,那便进入正题。
“闯贼祸乱天下,你既身为闯贼军师替他出谋献策,想必功劳甚重,那大明覆亡之责分你一半不过分吧?”
宋献策背后冷汗直流,赶紧磕头喊道:“皇帝爷,您说过若是猜对了便不杀小人的!”
“杀你宋献策,何须朕亲自动手?”
“皇帝爷,您不能杀我!小人,呸,贱民是被闯贼裹挟这才无奈委身于贼呀,贱民可对天发誓,绝非本意如此呐!”
“皇帝爷,求求您,留贱民一命吧,贱民什么都愿说!”
宋献策奋力朝崇祯求饶,又是合十又是磕头,裤子俨然湿了。
其实这宋献策也是个苦命人,他原名宋康年,河南永城人,平民出身。
幼时因其相貌丑陋身材短小,平日里多受同辈欺辱,皆唤他“宋矮子”。
为此他寒窗苦读,希冀于通过入仕来改变自己悲惨的命运。然而,还是因为相貌丑陋,遭考官厌弃,结果屡试不中,连个童生也没混上。
心灰意冷的他,在机缘巧合下,经由牛金星举荐给李自成,李自成正苦于身边无文士辅佐,且又不嫌弃宋献策的外貌,二人这才一拍即和,互为臣主。此后逢战,李自成必问策于他,这才有了宋献策这个名字。
从本质上来说,宋献策算不上反贼,他只是找到了唯一欣赏自己的伯乐而已,最初的宋康年可是以入仕明朝做个能臣为心中己任的。
当然,个中辛酸,只有宋献策自己知晓,此刻的他心如死灰,谋逆造反,崇祯杀他十次都不过分。
崇祯此番生了爱才之心,如此作为只为敲打敲打宋献策,见他失魂落魄到这般模样,也于心不忍。
“行了,杀你也不急于今日,朕要走了,可还有什么想对朕说?”
“有...有!贱民有军情汇报!”
城中一酒楼,陈拙独自坐在角落的位置上喝着闷酒,一杯接一杯,似有心事。
有一熟悉的面孔走进酒楼中,一眼便瞧见了陈拙,喊了一声:“嘿,陈木头!今日不当班?”
能叫他陈木头的除了马鹞子还能有谁,陈拙头也不抬,摆了摆手,算是示意马鹞子入座。二人性格相仿,能聊的到一块去,所以平日里私交甚密互为知己。
马鹞子大喇喇地坐下抓起酒壶就往嘴灌,另一只手将衣襟扯开,露出块状的胸肌,手臂上虬龙脉现。
“嗬!娘的,这些天可憋死老子了,老板,快快拿酒来。”
陈拙举着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问道:“你咋回来了?”
“别提了!这趟远哨老子差点没回得来!”
“遇着建虏了?”
马鹞子摸摸胡子拉碴的大脸,嘿嘿一笑:“事关军机,不可说不可说。”
陈拙也知轻重,识趣得不再多问,二人相互碰杯。
“自从给万岁爷当差,就没见你喝过酒,今日蔫不拉几的,怎么了?”
陈拙长叹一声,将事情经过说与马鹞子。
原来,那日难民安置一事,崇祯明明没有让人召姜镶前来,那和姜镶在一起的姜瑄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呢?
很明显,姜镶给崇祯安排的亲兵中有自己的内应,平常通风报信,甚至监视。
随即崇祯寻了个由头,将陈拙等亲兵换下各回营中,身边不留任何护卫。
陈拙是城中最早一批接触到崇祯的人,对于自己能成为陛下的亲兵感到荣耀,现在莫名其妙被换下,自然闷闷不乐。
“你说说,陛下为啥突然把咱给换了?”
马鹞子听完,拍了下大腿,正想大声说,又觉得不妥,探着脑袋冲陈拙小声说道:“陈木头诶,说你木头,你还真是个木头啊?这都想不明白?”
“那你倒是说啊。”
马鹞子又左右看了看,用手挡着侧脸,道:“咱俩是兄弟不。”
“当然是。”
“行,那你可不能卖了兄弟我。”
“你就别卖关子了。”
“这事儿呢,得看你是向着总兵大人还是向着万岁爷。”陈拙听完一脸疑惑,这是哪跟哪?
“你先想着啊,想明白了再来找兄弟我。”马鹞子说完便起身离开,他身为夜不收把总,这几日在宣府一带哨探,获悉不少军情,乘着刚回来的空隙偷摸喝两杯解馋,过个瘾就得立刻回营复命。
陈拙留在原位,嘴上喃喃自语,复述着马鹞子临走前的话,陷入沉思。
“向着总兵大人,还是向着万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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