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传呼,宁向东总是随身带着,因为上面有个时间显示,虽然暂时还没有开通呼叫业务,但是当个手表也挺好。
没想到这该死的传呼,早不响晚不响,偏偏关键时刻响了。
最后姐弟俩达成协议,谁也不出卖谁,只是手表还是如愿以偿地得到了。
过了几天,宁向东分配工作的事有了消息,如霍敏芝所愿,他进了并原钢铁公司,最初宁家父母还以为会一波三折,甚至想拜访一些老关系通通门路,结果根本不用费劲,并钢今年急速扩张,兼并了很多小厂,对原厂职工重新调配后,出现了大量岗位缺口。
因此,对本年度所有待安置退伍战士、待分配技校毕业学生,并钢通通来者不拒。
不过刚刚招收进来的工人,虽然具备基本素质,但是专业方面还需要进一步加强。
所以公司决定,这批青工全部安置在厂总办集中培训,等到结业后才会分配到各个分厂。
经过兼并重组,并钢如今有三个炼钢厂,四个轧钢厂,三十六个分厂,已经初具集团化规模。
此外,在附近郊县一些偏僻地方还有几个矿,其中最艰苦的是鹅关蛭石矿。
鹅关位于鹅岭,曾经是一座雄关,自古以来属于兵家必争之地。
鹅岭的山川地势凶险,地质结构复杂,通往鹅关的路崎岖蜿蜒,重载大车行驶非常不便,而且由于山石结构的原因,铺好的路只能靠人力夯实,承载力度就差了很多。
在大货车日复一日地碾压下,路基下沉,路面形成了沟壑,越发增加了通行的险恶,素有“十八盘,在山尖,难于上青天”之称。
并钢总公司办公室的培训部是一座独立的六层楼,教室设在顶层的大会议室。
总办把这批青工分了三个班。
宁向东在三班,一共五十人,男青工四十八人,女青工两人。
报到第一天上午,公司副总、总工、劳资处长分别到各班巡视,并代表公司发表了重要讲话,无外乎是以厂为家、努力工作、甘于奉献、勇挑重担等等。
下午才开始真正的岗位培训,而第一课就是安全第一、预防为主,整整讲了一下午。
并钢整体设备老旧,最早是抗战时期日本建立的,后来被国民政府接收,解放后在原有基础又进行了修缮和扩建,而这一次扩建,是在国家推进企业市场化改革方针之后,公司领导作出的具有前瞻性的决策。
然而原有的设备却没有替换,生产中难免发生各种故障,因为更新换代的资金缺口太大,所以冶金部迟迟没有批复升级改造的请示。
而同时,相应的技术攻关也没有跟上,这实际上成了并钢目前改革发展的瓶颈。
就这样学习了一天,新入厂的青工们对并钢的历史渊源,发展沿革有了一些切实的了解。
宁向东是冶院子弟,说起来学院当年和并钢也算是亲兄弟,即便这样,有很多发展中的历史故事也是第一次听说。
厂史很有趣,只是讲的有点短,随后是厂里规章制度的详细解读,内容枯燥乏味。
宁向东坐在最后一排,身边坐着技校毕业待分配好几年的赵伟,还有一个长相非常老成的同学叫郑村民。
这名字很有个性,宁向东来了兴趣,一问之下,郑村民老家在西北农村,是顶替他爹进的厂。
这些年为了能进城,他一直熬着不结婚,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二十八岁时盼来了深山出太阳。
解决了农转非,郑村民终于可以放飞自我,这会儿老师讲什么完全听不进去,眼睛一直盯着班里两名女工的背影发呆。
赵伟技校毕业四五年了,一直没上班,档案在劳资处挂着,估计也是家里在并钢能说得上话的。
也许是觉得家里有点关系,又在社会上散漫了几年,就不太好好听课,除了听厂史安静了一会儿,其他时间一直坐不住,好像屁股下边有颗钉子,当他发现郑村民一直盯着那俩女工时,凑上去低声说:“老郑,这样的你也能看上?那俩女的长得比我还像男的。”
郑村民呲牙一笑,牙齿明晃晃的白,赵伟一愣,道:“你老兄这口大白牙挺招人啊。”
宁向东本来还想着认真听听公司的制度,结果发现赵伟说话不走寻常路,也侧着耳朵听起来。
“你老兄知道咱们分哪个厂吗?”赵伟发现郑村民不爱说话,就故意找大家都关心的话逗他开口。
果然郑村民摇摇头:“只要不分到耐火材料厂就行,假如命不好分过去了,千万别分到鹅关矿,去了那儿就回不来了。”
“鹅关你以为想去就能去啊,那儿主要是当地人,又不用迁户口,工资还高,主厂派过去的人去都被撵回来了。”赵伟轻蔑地一笑:“我听我爸说了,咱们三班很可能去连轧厂,那个厂是刚成立的,一水儿的日产设备,虽说是七十年代的产品,但在冷轧设备里算是世界上先进的。”
宁向东的母亲是并钢设计院的,他多少知道点并钢整体的科技含量,听说引进了日本七十年代的产品,心里也暗自一惊,虽然现在是九十年代了,但这种大型设备更新不是很快,短短二十年发展可以忽略不计。
并钢一直在流传与日本日新钢铁株式会社合作的消息,但始终没有没看到冶金部的文件,倒是总厂确实接待过前来考察的日本企业。
这么看来,并钢与日新合作的最大的可能是不锈钢项目,不然成立冷轧厂干嘛?现在冷轧薄板在南方销售火爆,不但地产工程上有大量需求,基本民生用品也得到了系统开发,锅碗,刀剪等等非常畅销。
当全国市场全面铺开后,这将是个巨大的蓝海。
但是南方小厂的产能不足,同时也缺乏原料加工水平,只能大量从国外进口板材成品,自己再根据订单需求加工生产,这样一来最多赚个工钱,造成国家外汇储备流失的同时,很容易产生同质化竞争,进一步恶化市场的良性运转。
并钢如今上马不锈钢项目,将完全弥补国家在特种钢方面的短板。
郑村民张着嘴像吃了个大鸡蛋:“我爸说,就这个厂最好,他临走前在并钢厂区里转了转,当时正建这个厂。”
并钢主厂区占地十几公里,但如果把所有分厂都包括进去,大概有二十七八公里,同时整个厂区采取封闭式管理,外来车辆严禁进入。
并钢拥有自己的公交公司和通勤班车。
和城市里一样,厂区公路沿线设有公交车站牌,职工在厂里乘坐可以办理月票,郑村民的爸爸在并钢干了一辈子,临走前特意借了照相机,花去一整天时间,乘坐公交车,在每个厂门口拍了一张合影带回家,郑村民没来之前,早已对这座父子两代人工作的大型钢铁企业充满了神往。
宁向东也很惊讶:“那咱们运气不错啊。”
赵伟撇撇嘴:“你们都觉得好,可我不想去,我想去运输公司,开自卸式大货车!”说着,两手摆出握方向盘的姿势,嘴里呜呜地模仿着发动机的声音。
他一时得意忘形,声音有点大,前排同学就转过头来看,随后一根粉笔头划着优美的弧线,正好打在他脑门上,溅起的粉末点出一颗白色的美人痣。
讲台上,培训部老师正怒目而视。
虽然是老师,但厂总培训部临时客串的老师和终日在学校里尊师重教环境中呆着的老师不可同日而语。
讲台上的这位,尽管戴着眼镜,但是短袖外边裸露的肱二头肌,看上去完全像个体育老师,还是教举重的那种身板儿。
赵伟抻着脖子跃跃欲试了几下,最终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还是缩回头,做了忍者神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