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冯欣怡只要一双皮鞋时,龚强从沙发上拿起郑村民刚带回来的那双鞋递过去:“大姐,一双鞋还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白送了。”
说着指指老郑,介绍道:“这位鞋厂的技术员,带了初代样品过来,让我们看看用料。”
冯欣怡打量了郑村民一眼,确实是一副常年钻在车间里搞生产的独有气质,同他礼貌握手后,抽回来时鼻子隐约闻到一缕淡淡的香气,不由暗想,这个男人还挺讲究,洒了淡雅的香水在身上。
这时龚强在旁边挥着大胖手,拎起一只鞋子,说道:“虽然不是设计师选配设计,保暖耐磨还是没问题的,不过讲究太多了也累不是?其实我挺赞同瞎穿瞎用的,人嘛,怎么也是一辈子。”
冯欣怡一听心里不乐意了,她可是个有思想有品位的人,虽然生活在南榆,但是省会一年到头也来无数次,从穿着到举止也算是紧跟潮流的时尚前沿,此时在钟楼街这家小门店,被胖子夹枪带棒含蓄的贬损,心里不禁带了气。
“这位龚老板,我听何萍说你家对小品类服饰颇有研究,所以才来的,但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呀,总得先拿一双看看品质,才能决定要不要吧,毕竟我们色织厂也是十万大厂。”
“所以才说送一双给姐夫穿着试试的,也是对小店的考验!”龚强顺着冯欣怡的话,不断调整着心态,看似闲庭信步,实际步步为营。
“一双也要买!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冯欣怡冲胖子刚才的态度,开始较劲。
“都是自己人啊大姐,我能跟你要那六十块钱的鞋钱吗?”龚强满面堆笑。
“那龚老板这么说了,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喽,”冯欣怡一听龚强都开始报价了,急忙把客套收回来,摆出被强迫的表情,说道:“那就两双吧,男鞋41码,女鞋37码,我跟你姐夫好人做到底,一起给你们当小白鼠。”
“这我可要怪你了姐,怎么能把我的话都抢走了?”
郑村民在旁边看着龚强和冯欣怡瞬息万变的话风,再次拜服。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冯欣怡走后,龚强要给宁向东打电话,郑村民正好也要报个平安,两人便一起去电话亭打传呼。
打一次电话三毛钱,郑村民想借机练练刚刚学会的不要脸,掏钱的时候故意慢了半拍,没曾想胖子倒是爽快,抢着拿钱付账。
小卖部的人一看是一张百元大蓝面,说了句找不开,龚强一脸无奈,对郑村民说要不你来呀,我身上没零钱。
郑村民看龚强抢着付钱,心里挺感动,这家伙看来只算计外人,对自己哥们还挺真诚,于是二话不说,拿了三毛零钱交给小卖部,不过还是有点惋惜这次不凑巧,没机会跟龚强切磋一下,哪知道早被胖子装进套子里卖了一回。
这时宁向东回电话过来,胖子按了免提,先告诉他郑村民回来了,就在旁边,随后才说了色织厂可能要皮鞋的意向。
宁向东一听就急了,说道:“怎么是意向?当时就签个协议啊,万一飞了怎么办?”
“他们那厂十万人,咱们店里就两双皮鞋,一双还是老郑刚带回来给我的。”
“那也得先应承下来,剩下的事慢慢再谈,等混熟点,你就是让他找别人,他还嫌不够麻烦呐。”
胖子抓住话头,怼了回去:“老子早就全都应承下来,等你现在才说黄瓜菜也凉了。”
宁向东不禁大喜,在电话里连声夸赞:“你小子这点还真是随我!”
又聊了几句,该说的说差不多了,龚强看看郑村民,问他还有事没,郑村民摆了摆手。
“老郑跟你没话了,你抓紧打听着,哪里能短时间按咱们的要求做一批鞋,还有资金缺口怎么办?”龚强最后强调了一下钱,这是他的命。
“一下定不了,我先跟炳叔和辉伯商量商量再说吧,”宁向东沉吟着,问道:“何萍没留什么话吗?”
“没有,”听到这句问话,胖子沉默了一下,才又开口道:“向东,为什么好事总会让咱们碰上?”
“因为……现实比生活更荒诞吧。”
挂断电话后,宁向东向炳叔的房间走去。
七月份,武汉已经进入流火季节,他上身打着赤巴,毫不在意走在烈阳下。
在汉正街这段日子,当初细白的皮肤早已被晒成绛紫色,右肩上一道红色的压痕是扁担们最鲜明的特征,假如不开口说话,没有人会把他看做北佬。
“炳叔,哪条街里的鞋子靠得住?而且还能接加工的单子?”宁向东进了屋,习惯性的坐在门槛上。
炳叔看到他有椅子不坐,坐门槛,一副天生的扁担模样,不由笑起来:“你在家乡好歹也是个小老板,在我这里混成扁担,会遭人骂我的。”
“谁会骂你炳叔?”宁向东也笑起来。
“难说哦,现在在家门口,就已经有人骂了,不但骂,还开始算计我们了。”
宁向东知道炳叔说的是王大龙手下那个四哥的事。
四哥姓贾,当初刚到汉正街时,人人都叫他贾四,也是半辈子在这里闯码头求生活,才慢慢打熬成了四哥。
上次故意带郑村民买假货被当场识破后,炳叔没有难为他,而是让李梦山先把他带下去,自己回避了众人,去找他谈了话,至于谈了些什么,宁向东无从知晓,只是在后院亲眼看到贾四感动的泪流满面,似乎要给炳叔跪下,却被炳叔很温和的拉了起来,让他从后门悄然离去了。
此后,关于贾四的事,炳叔只字未提,宁向东也一句没问,现在听到炳叔话里有话,心想是不是到了跟自己交代的时候了,连忙站起来,往炳叔的茶杯里倒了温好的茶。
炳叔锁着双眉,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半晌后才说道:“东伢子,鞋子打算要多少?”
宁向东听炳叔问鞋的事情,跟自己预想的不一样,微微一怔,才顺着话题说道:“具体还没谈多少,只是现在有个难处,需要定做,世面上的流通货不行。”
“你这个思路不错,生意要做冷门,只是,现在这样搞还太早,观念没有形成之前,还是应该随大流,做大陆货,渠道只有流动起来才能又快又赚。”炳叔眼光老辣,直指症结。
“我也这么想过的,只是这次,还是得这么操作,”宁向东很头疼,炳叔说的问题以前也跟他提起过,只是一时之间还没有权宜之计:“并原钟楼街是商业密集区,我们的门店有点小,如果只做流通货,很快就淹没在其中了。”
这个问题宁向东早已想过无数次,也是困扰他们的首要问题,现在看似一切都在稳定发展,实际不过是在风雨飘摇中挣扎而已。
这段时间,并原的商业格局在悄然发生变化,很多门店不再局限于扎堆取暖共同创利,一些幽静的小街道已经开始出现零星的特色小店了。
既然自己要主打自己的特色,努力形成独立的商业文化,何不尝试走出钟楼街的喧嚣之地,另辟蹊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