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已经开始散发威力,滚滚热浪炙烤在人们身上,也驱赶不了阵阵寒意。
扁担们打着赤巴,紧张的注视着院落里正在对视的一老一少。
“二明,你满月那天,我还抱过你,没想到这么快就长大成人了,你来的时候,你爹还给我写了一封长信,我们老兄弟俩,在黄石矿上分手,我来了武汉,他回了老家,自从喝了你的满月酒,到现在一直也没有见过面,时间过的真快啊……”听炳叔提到往事,二明的眼光不再锐利,开始躲闪起来。
炳叔环视着四周的人们,继续道:“想当年,刚来汉正街的时候,我们麻城和黄石的老乡也就几个人,阿兴摔了一麻包衣服,还被人家踢了屁股……”
一个看上去比炳叔略小点的汉子,在人群中难为情的笑起来。
“过去这些事,感觉才刚刚发生,只是一转眼,当初这间空荡荡的院子,就已经聚满了你们这些人,有的是朋友带过来的,有的是自己找来的,不管是怎么进了我这个院子,大伙儿其实都是奔着一个想法去的,那就是把日子越过越好!”
“我来的时候,跟梦山年龄差不多大,阿兴也一样,可为什么我们当时那么精壮的汉子,别人却毫无顾忌,说踢一脚就踢一脚?”
院子里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人们回忆起当初刚来的时候,为了一日三餐劳作奔波,辛苦不说,还要遭人白眼,不禁感同身受,此时听到炳叔回忆起往事,全神贯注的听着。
“很简单,因为不团结!你再强大,也只是一个人,而你面对的,是早已形成规则的一个古老的通商码头,想在这里立足,建立真正的第二个家园,只有我们站在一起,拧成一股绳……”炳叔一边说着,一边看着众人,眼前黑压压的只能看到前排几个人的脸,李梦山及时递过来一把小方凳。
炳叔心领神会,站了上去,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看到他眼角微微闪动的泪光。
“我们这群人,就是一个大家庭,无论谁走出去,别人即便不知道你是阿兴,你是梦山,你是二明,但他们知道,你是南区麻城的扁担,是我阿炳家的兄弟!”
“甚至包括你宁向东,东伢子,一个外乡人,为什么现在,汉正街的老板们能给你一个面子,那是因为在他们眼里,你是我们扁担的人!”
“这是脸面,二明!”炳叔从板凳上走下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随后又再次站上板凳,看着所有人仰视的面孔,大声说道:“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荣誉!”
院落里沸腾起来,扁担们粗重的呼吸着,狂热的仰望站在高处的炳叔,在他身后,被遮挡的阳光散射出来,彷佛一道道圣光。
“啪啪啪……”
一阵突兀的掌声响起,打破了这一无比圣洁的时刻。
北区的王大龙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精彩!精彩绝伦!”王大龙不断点头,不断佩服的叹息道:“不愧是炳叔,不愧是汉正街的不倒翁!”
李梦山要冲上去,却被身边的阿兴伯一把拉住。
“兄弟刚巧路过,其实根本不想进来打扰各位热聊家事,”王大龙对李梦山想要动粗的行为视若无物:“只是,刚刚听到炳叔的高论,因此产生了一点小小想法,不吐不快。”
王大龙对炳叔微微欠身:“炳叔是老前辈,我作为后学,有点不成形的看法,在您面前献丑了!”
“刚刚,炳叔提到了,要想建立一个美好的第二家园,大家就要拧成一股绳,对吧?”
“这跟二明说的天下扁担是一家,有冲突吗?不但没有,反而完美契合,虽然这句话是我说的,二明只是在不合时宜的场合和时间复述了一下……”二明不好意思的笑起来,用手搓了搓脖子掩饰尴尬。
“所以,要学习炳叔,说什么话,怎么说,这是要讲艺术的,不是在老家村头老树下的大喇叭里,随心所以喊一通。”王大龙语重心长的叮嘱了二明一句。
“我和炳叔的观点完全一样,所不同的是,”他看着炳叔:“您老为何对汉正街的扁担们合二为一那么大的抵触呢?”
“因为你是外乡人!”李梦山在旁边怒喝一句。
“那他呢?”王大龙一偏头,看着宁向东。
“他当然不一样,他是辉伯介绍来的。”
“二明还是他爸爸介绍来的,你问问他跟你想的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李梦山本能的怼回去,却发现被绕进了一个套。
“梦山,你说不过大龙兄弟的。”炳叔打断了他的话。
“说说来意吧,大龙,我想你不是为了跟我这个小兄弟斗嘴玩的。”
“哪有什么来意,不过时路过而已,听到炳叔说的话题有趣,才临时起意参合一下的,”王大龙面含歉意,向炳叔欠欠身:“你们继续,我另找时间再来拜访。”
说着,向四周的扁担们挥手致意,准备离开。
“等等!”在一边沉默很久的二明忽然说话了。
“大龙哥,您来之前,我们正打算分抽水,其实汉正街每天早晚的大活就那么多,大头都是我们麻城和红安的包了,每次收到的雇钱基本上差不多,所以,我们想请大龙哥帮忙看看账目,有没有大的出入。”
王大龙这才看见桌上放着的盒子,和里面那堆抽水单,不禁面露难色:“你们的单据,我过目不妥当,再说我们跟你们的处置方法也不同,红安这边管账是两个人,我兼职出纳,会计另有人选。”
王大龙看了炳叔一眼,说道:“我们这样其实挺麻烦,还透着不信任,让人心里不舒服,远不如您一人操刀足矣,而且,炳叔您威望高隆,兄弟们也信得过。”
这话里夹枪带棒,不光炳叔,其他的扁担也都听出来了,刚刚激昂的情绪又迅速冷却下来,毕竟大家背井离乡为求财而来,寻常事为朋友两肋插刀,利益上恨不得插朋友两刀。
二明立刻打断王大龙的话:“看看帐又不会把钱看没了,对吧炳叔?”
炳叔尖锐的目光刺了他一下,看着王大龙,吐出两个字:“有情!”
王大龙再没客气,拿起抽水单逐张翻过,忽然在一张单子上停留了一会儿,眉头却皱了起来。
“这笔似乎不对阿,炳叔,这家货我有印象的,当时找了我,后来因为是易碎品,货又离你这边近一些,他们担心搬来搬去的增加损耗,所以交给你们转运,我记得当时货主还抱怨过,嫌你们麻城扁担要价高,”王大龙扬扬手里的单子:“现在看,怎么比我们报价还低?是不是搞错了,这张不是底单?”
二明一听鼻腔里哼了一声,说道:“既然大龙哥看出来了,那就帮人帮到底,去房间里找找看,有没有遗漏?”
事已至此,炳叔终于看出这场双簧,连声冷笑道:“一环扣一环阿!我自问无愧于心,请便!”
王大龙一听再不犹豫,对身后两人使个眼色,其中一人站出来,对李梦山说道:“还请梦山哥跟我们一起。”
李梦山看着炳叔,炳叔点了点头。
三人进去,不一会又走了出来,李梦山一脸的不敢置信,对斌叔说道:“叔,您自己去看。”
炳叔走进去,只见床边拖出来一个铁皮匣子,盖子抽出,里边放着几张抽水底单和几条黄金首饰。
这些东西,甚至包括铁皮匣子,炳叔也是第一次见到。
他转过身,看着李梦山,却发现李梦山眼里闪过一丝鄙夷的悲哀。
炳叔走出房间时,感到七月的太阳也冰冷的没有温度,他似乎一瞬间苍老下去,盯着王大龙说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用心如此毒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