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饭,鹅关村的人没有午休的习惯,宁向东第一次在山里这么久,居然也没了想午睡的感觉。
村里的三人在地上画了个棋盘,捡几颗石头子,玩起了“憋茅坑”的游戏。
这个游戏宁向东小时候也玩过,但没有他们玩的这么复杂,而且他们只是两人玩,现在看到三人一起游戏,不由大感兴趣。
“俺们最开始也只会玩你说的那种两人玩的,后来住在城隍庙的老蔡才瞎琢磨,才研究出多人玩法的。”
村里还有座城隍庙?这就跟别的大部分村落截然不同了。
在古代,最起码是县制的级别了,宁向东抬头看看四周起伏的山丘,问道:“这山里边有以前能走的古道吗?”
“好像……有吧,”付愣货迟疑着用手指了指前面一条山谷说道:“这条沟叫黄巢沟,据说唐朝时候,黄巢带着老百姓在这里造反,杀进长安城的。”
一听愣货这句话,宁向东就知道不靠谱:“黄巢是山东人,带人造反也带不到咱这儿来。”
愣货哪知道这些,他也是小时候听大人们讲过这些传说,这会儿顺口跟小宁班长胡咧咧:“那可能老辈人记错了,要不就是韩信,沟旁边那个大土坡,就是韩信点将台。”
“韩信是南方人,更来不到咱这地界儿……”宁向东看着那座土坡,外方顶平,跟自然形成的是有点不一样,难不成真是人工堆垒起来的?
“照这么说,咱这地方啥牛逼人也没有呗?”几个人都不玩憋茅坑了,高长水扔下石头子问道。
“你以为牛逼人跟咱们似的,随便哪都能蹦出来?”曹二愣一撇嘴,鄙视的看着高长水。
“谁说的?咱这地方不但出过厉害的人物,而且厉害的通了天!”宁向东这回不再笑了,正色说道:“并原这地方自古以来就是龙兴之地,出过四个开国皇帝,只是他们成事之后,都在别处建立了国都,据说就是为了保护这里的龙脉,不能一次把风水都拔干了。”
“我听说什么地方出了厉害的人,地上连草也长不出来,”二楞和愣货两人不住点头:“要不方圆数百里,到处都是穷山恶水,不毛之地,就咱们这一片郁郁葱葱,满山苍翠呢。”
这村子确实挺不简单,站在高处看下去,如果把那些散落在原坡上的民居排除出去,整个村子基本上坐落在两山之间的夹道中。
村南和村北齐刷刷像是刻意切割一样平整,分明是一道关城的布局。
如果真跟猜测一样,也就解释了最初的疑惑,村子里怎么会有城隍庙,但如果是一座关城就合理了。
在北部山区,通常最多的是土地庙,连佛教寺庙都少,道观占了多数,但更多的还是图腾庙,每个村崇拜的图腾都不一样,充满了神秘和古老的感觉。
想到这里,几天来断断续续的线头因为城隍庙的出现全都在脑子里串联起来,很多无法理解的想法豁然开朗,再看眼前的愣货和二楞们,宁向东眼神里充满复杂,也许这些人,就是古时候哪位大神的后裔。
只是,岁月如水,人如落花,在王旗变换的长河里,每个人都是匆匆过客,无论尊贵亦或低微……
下午四点,姜军带着人来换班,宁向东跟他交接后,面对付跃进、曹茂山和高长水提出一起吃饭的邀请实在无法拒绝。
村民们的话很简单,而且听起来耳熟能详:“你不吃我们这顿饭,就是看不起我们……”
“你不喝这杯酒,就是不给我们面子……”
“不再喝一杯酒,就是那我们当外人……”
“跟他喝了没跟我喝,我脸掉地上拾不起来……”
一晚上车轱辘话来回说,总之宁向东喝不好,他们几个也喝不好。
最终结果是哥仨都喝好了,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宁向东自己独自坐在酒席前,落寞的看着中间那盆烤羊肉。
又是没怎么吃菜,喝了将近一斤枣木杠子。
旁边的炕头上放着一只白色的塑料壶,五斤装,里面的液体全都没了,这时宁向东心里才暗暗吃惊,自己来鹅关这几天,少说也得喝了五六斤白酒,此刻看到五斤的酒壶,终于有了直观的印象。
看到五斤大酒壶,他忽然觉得醉意格外浓,只敢缓缓转头,怕转快了头晕。
那盆烤羊肉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和这几天吃腻了的炒煮炖大不相同,被不断的香气刺激,宁向东拿过来一条羊腿,轻轻咬了一小口,他想尝尝什么味道。
咬下第一口时,不禁打了个激灵,馋涎中搅拌的焦香,温度与触觉的细腻,持续的味蕾撞击,竟是一个迷离颠倒的过程。
他差点把舌头吃下去,这条烤羊腿瞬间嗨爆了这个不平常的夜晚。
今晚的饭局设在付愣货家,就是因为他老婆这手烤羊肉的独门绝技。
“谢谢嫂子,说好吃都不足以赞叹,但是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词好了!”宁向东诚恳的说道。
愣货家里的不好意思的笑着:“俺那没出息的老汉儿,把自己喝成这样,你要回去都没法送送你……”
“千万别送,我自己回去就好,反正也没多远。”
走出愣货家的院子,被山里夜晚的凉风一吹,宁向东忽然失去了方向感,他抬头看看天空,如果是晴天有月亮,就可以辨明方向。
清澈的夜空上,没有找到月亮,却看到璀璨无比的灿烂银河,横贯整个天际。
记得小时候,这样的夜色常常在晚归的天空里,然而随着城市发展,彻夜不灭的灯光下,漫天繁星再也不看见,只是留在了记忆里。
宁向东在山风的纠缠下,找不着北,只好一路蹒跚着,当看到火光映天的地方时,他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在去往上班的路上。
于是掉转身向回走,正好能看到了坡下鹅关村的全貌。
虽然白天看到过无数次,但是干扰太多,从未曾像现在这样仔细观看。
整个鹅关在夜色下的朦胧中,仿佛一块立体的雄城般,卡在鹅岭的咽喉位置。
鹅岭,向北以外是塞外的尘风,背后倚靠的是富饶的并原盆地。
这一发现,宁向东酒劲全无,我的乖乖,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世界是辽阔的,而鹅关是独一无二的。
此刻漫天星斗如河中沙数,如远古先知、如神明,静静凝视着鹅关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