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钢设立在陈村的停车点只有一辆212吉普车,用于接送往来于梨树坪的人,开这辆车的司机岗位可以说是整个并钢最清闲的岗位,每年只有春节前后略显忙碌,一天也不过出车两趟而已,主要原因还是受限于公司铺设的那条拉矿用的路,长年被重型大卡碾压,表面早已形成两条犁沟,这样的路况对小车来说几如天堑一般,好在212吉普这种诞生于二战时期的车辆,专为地形地貌设计,由经验丰富的司机驾驶,一天跑两趟梨树坪还是问题不大,但要开到鹅关村,简直难上加难。
因此,当驾驶员听到老矿长提出要直接到矿上时,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梨树坪的矿办同事们也纷纷劝阻,老矿长常年在家养病,轻易不到这里来,这次因为厂部找一名青工就要冒这么大风险,很难说不是在家憋的难受,才跑出来过瘾。
老矿长眼看众口一词,只好作罢,能够再亲眼看看自己创立的鹅关矿和高炉,这种机会恐怕只有这一次了,若不是那个叫宁向东的青工,自己可能连梨树坪都不会再来了。
这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想想惊动耐火材料厂首脑领导的事情,似乎只在自己身上发生过,那还是八十年代初期,刚刚在这里建成鹅关矿的时候。
想到这里,老矿长把目光投放到远处的群山中,心里充满了不无遗憾的惋惜。
昨天一行人在汽车站门前没有等到宁向东,他甚至怀疑消息是不是有误,返回停车点后再次向厂里打电话确认,不但得到了肯定答复,而且厂办的人明确说明,寻找这名青工是总司何书记亲自下达的要求。
这太令人惊悚了,老矿长工作了一辈子,自己的大名也没惊动过厂子以上的人物啊!
他百感交集了一晚上,大清早起床后,便提出坐车直上鹅关村的要求。
司机毫不犹豫表示拒绝,别说是这个小的不能再小的鹅关矿,就算总司领导来了,也只能坐车到梨树坪,然后步行前往矿上。
不过司机的态度并不生硬,提出即使去梨树坪,他也只为老领导及其身边人服务,因为212最多四名乘员,其他人只好对不起了,从陈村镇就开始步行吧。
矿办来到陈村接人几乎是倾巢出动却徒劳无功,白白在镇上耗了一晚上,老镇长倒兴致很高,他昨天赶到陈村就没有继续走,直接住进了并钢停车点,今天是第一次重返阔别已久的工作岗位,颇有故地重游的感觉。
这几年,孙勇一直跟他保持密切联系,隔三差五到家里汇报工作,所以矿上每隔一段时间调配的人员,始终心中有数,对去年来报到的宁向东,唯一印象就是这小伙子工作不太热心,但是喝酒是个海量,而且很短时间跟鹅关村打成一片,成了矿上群众基础最好的同志。
不过,关于宁向东掺和修路的事儿孙勇没有汇报,在他看来,村里想靠人力打通山外,简直就是疯了,而宁向东就是跟着一群疯子扬土玩,什么时候扬够了,他也就老实了,年轻人终归是玩心大。
让孙勇始料不及的是,这次还真是玩大了,实在是他不知道宁向东的黑历史,做事一贯是无意中就能上达天听,刚刚复员卖拖鞋如此,去武汉实习也如此,先是挽救重大质量事故,接着受到不可描述录像带牵连,功过相抵被送进山里改造,结果在这样封闭的环境里,又把并原市惊动了。
老矿长乘坐212到达梨树坪时,早已被颠的七荤八素,记忆中这条路不应该这么难走啊,难道是这几年损毁的更严重了吗,殊不知凡事都有个习惯问题,他经年累月在省会养病,恶劣环境的适应与自己的健康一样,早已渐行渐远。
车子停稳后,跑过来给他开门的是个高个子年轻人,黑红的脸膛带着淡淡风霜痕迹,一看就是从小生活在大山里的人,老矿长扶住他伸过来的手走下车,掌心感受到对方掌心的粗糙,更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他对自己尚未衰退的观察力暗暗满意。
走进矿办会议室,一直跟随在身后的年轻人马上倒了杯热水放在他手边,老矿长赞许的点点头,问道:“孙勇来了吗?”
“来了,在旁边屋里。”年轻人答道。
“你去把他叫过来,我有事要问他,”老矿长说道:“还有那个叫宁向东的一起来了吧,叫他也过来!”
年轻人刚转身向外走,听到老矿长后面那句吩咐,又转过身来,楞楞的看着他,说道:“我就是宁向东啊。”
与此同时,并原市委的书记办公室悄无声息,祝长明独自坐在椅子里,用两根大拇指按压着太阳穴。
头疼是老毛病了,去医院检查过两次,医生给出的结论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只要注意多休息,放松精神状态,自然就会缓解。
可怎么就算放松呢,每天八小时的工作时间,对他这位父母官来说等同虚设,很多事情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就比如现在,他想尽快在第一时间了解鹅岭山里的近况,以及村民自发进行自救性筑路工程的进展情况,却迟迟等不到任何消息。
从拜访丁启章后,他对尽快落实山区道路建设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如今老百姓的意识都走在了前面,自发组织修路,反映了人民渴望走出封闭环境,与外界连接沟通的迫切愿望,人民的需求就是领导干部的职责,就应该努力帮助大家实现,这是为任一方的基本态度。
这时,敞开的门被人敲击了两声,祝长明抬头望去,叶秘书轻轻走进来。
“祝书记,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不用,有什么进展吗?”祝长明打断了叶秘书的话问道。
“何书记刚刚打来电话,说人找到了,现在就在矿办,我已经要求马上让他赶回来。”
祝长明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不要让同志们来回奔波了,打电话方便的话,就在电话里说说鹅关的现状好了。”
老矿长接到厂里的最新通知时,才知道自己手下这名青工为何惊动了总公司领导,而此时,孙勇也刚刚诚恳的念完检查,老矿长很惊诧他的进步,一份检查写出了行云流水般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