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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顷,李鑫说道:“韩金锁做了这个厂长之后,厂里就乱七八糟了。这大概就是莫言跟你说的导火线的原因吧?”

刘伟鸿说道:“楚江机械厂虽然只是正科级企业,实际上已经是火炬区最大的国有企业了,前两年也是市里的利税大户,和夹山机械厂都有业务往来的。这样一个工厂,莫言身为区委书记,肯定不能眼睁睁看着垮下去。”

李鑫轻轻一笑,说道:“这几年垮厂子已经是潮流了。我家老头子为这个事,气得够呛。可是不管你有多少办法,总是拦不住的。工厂不垮,韩金锁这些人,拿什么赚钱啊?”

原本工厂垮了,做厂长的最“亏”,没钱用了嘛,也抖不起威风。所以再贪婪的厂长,内心深处也还是不希望工厂垮掉的。那是他们的聚宝盆。但是国有企业允许破产倒闭出售的政策一出台,就像李鑫说的那样,垮工厂就变成一种潮流了。原因也很简单,工厂效益再好,也是公家的聚宝盆。厂长再一手遮天,捞钱总也要遮遮掩掩,担惊受怕。如果工厂能变成自己私人的产业,私人的聚宝盆摇钱树,那可有多美?要实现这个目标,唯一的途径就是工厂破产变卖,没有第二条路走。

国有企业改制,私有化的进程之中,国有资产的流失,一度成为经济领域最为严峻的问题,不知有多少高级领导干部,如同李逸风这样的,为此操碎了心。

但人的私欲是如此强大,眼见得一座金山就在自己面前,让他不想方设法往家里搬,几乎绝无可能。

刘伟鸿冷哼一声,说道:“也不是绝对拦不住。”

李鑫望了他一眼,轻声说道:“伟鸿,你现在有点急躁了啊。”

毫无疑问,刘伟鸿所言“拦住”的办法很简单——严刑峻法!凡是官龘商勾结,侵吞国家财产的,一律苛以重刑,必要的时候,就像久安严打一样,毙掉他一批,就算不能彻底拦住,起码也要好得多。可是这话,也就是说说罢了,真要做到,何其艰难?

以刘伟鸿为例,挟“衙内党”的赫赫声威,加上省委书记省长的力挺,在久安收拾几个流氓混混,都阻力重重,斗争激烈,更不用说经济领域的“严刑峻法”了。当触及到太多既得利益阶层的敏感区域时,再强势的官员,都举步维艰。

不要说刘伟鸿现在只是一个小小副厅级干部,就算有朝一日,他荣登绝顶,君临天下,也难以根除所有弊政。因为任何一个统治者,都不得不依靠着无数既得利益阶层来支撑他的统治体系。

用贪官反贪官是也!

不变更根本,充其量就是帝王权术。发挥到极致,也还是帝王权术,本质不变。

所以李鑫才有这么一句规劝。

岂一个“急躁”了得!

刘伟鸿轻轻舒了口气,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无论是谁,当他发现自己准备为之毕生奋斗的,只是一个虚幻的梦想,都不免大受打击。

李鑫又笑道:“不管怎么样,努力总不会白费。不能改变大局,总能改变局部。只要有改变,向好的方面改变,总归也是好事。”

眼见刘伟鸿神情郁郁,作为他的知己好友,李鑫自也要给他打打气鼓鼓劲。

“昨天在家里和老头子闲聊,老头子说打算抓两个典型,好好治一治这股歪风邪气。就算做不到正本清源,起码也能有效地震慑一下。要不,干脆就让他在你那里抓个典型,也算是一举两得吧。”

刘伟鸿点点头,说道:“要抓就抓楚江机械厂,化肥厂没什么劲。”

青山化肥厂的改制工作,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就不劳李省长费心了。

李鑫笑了笑,说道:“你倒是挺会抓时机的。怎么,真打算在久安搞大动作?”

“不搞不行了,下一回猛药吧。”

李鑫的神情便严峻起来,沉吟说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事情需要好好商量一下。楚江机械厂的事,不那么简单。莫言就是这样陷进去的。他不清楚,想吃楚江机械厂这块肥肉的,不止韩金锁一个人,费小山和邵青都有份。”

刘伟鸿的双眼,顿时眯缝起来。

费小山和邵青的名字,他听说过的。费小山是费贺炜的儿子,邵青则是邵令红的女儿。但他们怎么又和楚江机械厂扯上了关系,却是不得而知。

“费贺炜这个人,其实八面玲珑。不但和胡高山关系搞得好,和邵令红的关系也不错。心挺大的。费小山和他爸一脉相承,也有很多想法。不过论才能,就和费贺炜相差太远了,还不如邵青一个女人家想得长远。”

李鑫说道,嘴角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

刘伟鸿双眉微微一蹙,说道:“费小山和邵青,好像不是两口子吧?”

李鑫笑道:“当然不是了,邵青比费小山大四五岁呢。怎么说呢,算是发小吧。以前费贺炜和邵令红在一起共过事,很早了,两家是邻居。不过费小山和邵青之间,确实有些故事。具体关系到了哪一步,我也不是那么清楚。私人的事情,不大好打听。”

刘伟鸿轻轻点头。

京师豪门世家之间,关系错综复杂,省里的一些豪门世家子弟,关系也一样的复杂得很。李鑫算是个能耐人,在省里交游广阔,消息也特别灵通。但并不表示着,省委领导子女之间的任何一种关系,他都那么清楚。但李鑫既然这样说了,那就证明费小山和邵青之间,确实交往很深。

“辛明亮那个小舅子韩金锁,别看名字挺土气的,经营工厂也比较操蛋,搞关系却很有一手。辛明亮紧跟邵令红,韩金锁就死命的巴结邵青。没事就往省城跑,也是维德俱乐部的常客了。”

李鑫随口点出了韩金锁和邵青的关系。

刘伟鸿说道:“这个情况,莫言也谈到过。他就是那样的脾气,越是这样,他越是不干,死硬到底。”

李鑫微笑道:“这么说起来,这个莫言也是个有个性的人。可惜啊,他知道韩金锁和邵青的关系,未必就知道邵青和费小山的关系。”

这句话,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莫言之所以倒霉,省里和久安的某些人,敢于无视胡高山,原因就在于此了。莫言固然得到了胡高山的看重,却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费贺炜与胡高山的密切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胡高山调走后,费贺炜已经成为楚南胡系势力的“代言人”之一。也难怪胡高山连千雨荨的面都不愿意见了。

莫言和费贺炜,在胡高山心目中的分量,完全不在一个等量级之上。

刘伟鸿双眉紧蹙,稍顷,才轻声说道:“这样搞不行!”

政治斗争,有着基本的底线。邵令红费贺炜辛明亮等人的手段,已经超出了底线。而且这中间还牵扯到楚江机械厂这么一个大型国有企业的兴衰,刘伟鸿就更加不能置若罔闻了。

李鑫直言不讳地说道:“伟鸿,单只邵令红和辛明亮牵扯其中,问题不大。林书记肯定会支持你的。但是费贺炜也牵进去了,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林启航要拿久安开刀立威,清理楚南的本土势力,重新洗牌,大方向上,肯定会支持刘伟鸿。但凡事都有个步骤,不能迈得太快。费贺炜作为楚南胡系势力的旗手之一,林启航必定会顾忌到他的想法。现阶段,同时向邵令红和胡高山旧部开战,肯定不是林启航愿意看到的局面。万一将楚南的这些本土势力全都逼得抱成了团,林启航亦会非常棘手。省委书记走麦城的先例,也并不是没有出现过。

久安局势之复杂,更在刘伟鸿的预料之外,真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了。如果省里的大佬目标不一,相互掣肘,他在久安的诸般运作,就未必能够收到预期的效果。

不过局势越是复杂,刘伟鸿越是不肯服输。

他就是这种性格!

“林书记或许有他自己的安排,但无论多高明的统帅,无论多高明的谋略,最终要落实下去,也还得依靠在前线浴血奋战的战士。开工没有回头箭。久安的事情,既然走到了今天这一步,那就有进无退。不管林书记愿不愿意,他都得陪我打这一仗。至于结果是不是他想要的,那就不好说了。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百分之百肯定的事情。”

稍顷,刘伟鸿淡然说道,脸上露出决然的神情。

李鑫不由一愣,随即微微一笑,朝刘伟鸿竖起了大拇指。

这话确实牛叉!

估计整个楚南省,也就刘伟鸿敢于下这样的决心了。将省委书记都“绑架”了。

“伟鸿,这话听着提气。真要打的话,那也没什么好怕的。不过在策略上要注意一下。还是要有个大致的先后顺序,分个轻重缓急。”

李鑫的斗志,也被刘伟鸿激发出来。

刘伟鸿笑了笑,轻轻点头。

机场的上空,响起了巨大的发动机轰鸣声,一架喷气式班机的庞大身躯,印入了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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