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别介意,目前我们只吃得起这个。”阿德尔把午饭准备好,叫收留的男孩小威廉一起过来吃饭。
小威廉看到饭桌上两份黑面包和一杯清水,并没有感到不满,还感激地看着这位救了自己的陌生大叔:“这已经很好了,我和我哥哥在叔叔家的时候经常没有饭吃。”
阿德尔坐下,先喝了一口清水,而后平静地撕着面包塞进自己嘴里:“吃吧。”
“嗯,谢谢您。”小威廉似乎是饿了很久,看着食物两眼放光,说完谢谢立即狼吞虎咽起来。
“就先不要想着为你哥哥报仇了,安心在这躲着。”阿德尔叮嘱道,担心这个倔小孩会偷溜出去再做些傻事。
“……嗯,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小威廉努力说服了自己暂时放下仇恨。
“等。”
“等?等什么?”小威廉不解。
阿德尔迅速将自己的那份食物吃饭,又把剩下的半杯清水一饮而尽:“平等会。”
“等平等会?!”小威廉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对阿德尔身份刚一明了又变得模糊,“您是平等会的人对吗?可您又说您不是……那您也是想加入平等会?那为什么还要等他们来找您呢?”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阿德尔没打算和一个小孩子多做解释。
“好吧……”小威廉按耐住好奇,默默吃起了饭。
阿德尔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好似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他扭头看向窗户外面,那里并无异常。
“怎么了?阿德尔叔叔?”小威廉看阿德尔的气场变得有些不对劲,问道。
“没事。”观察了一会儿外面,阿德尔靠着椅子闭目养神起来。
——
“他是发现我们了吗?”阿德尔住所的隔壁楼里,齐怀特被阿德尔刚刚扭头的那一眼吓个不轻。
迪亚兹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盯着阿德尔:“我们藏得很隐蔽,他没有发现我们。”
齐怀特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那个男孩是什么人?”迪亚兹对坐在阿德尔旁边吃饭的小男孩感到疑惑,这一点维拉克、伯因、齐怀特都没和他提起过。
“我也不知道……”齐怀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在哪见过这个男孩,他和阿德尔又是什么关系,“难不成是我叔叔的私生子?按他上次回莱泽因算起,好像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但我完全没听说过还有这回事……”
“阿德尔的孩子?”迪亚兹总觉得不对劲。
突然蹦出来的孩子不正常。
阿德尔这么警觉的人大开着窗户也不正常,就好像专门是等着人看一样。
“迪亚兹同志,我们怎么办?”情报部派来的同志询问。
“先继续盯着,好好查查他的底细,看看这个孩子究竟是哪来的,忽然出现带着什么目的。”迪亚兹还不确定周围有没有危险,阿德尔是不是和政府暗中联系好,设下了埋伏,因此不急着做些什么。
“明白。”
“我要不要去见见他?”齐怀特主动站了出来。
迪亚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房间,想到最晚明天巷战就会打响,他最好在那之前解决问题回归队伍,于是点了下头:“可以,我们会在这里保证你的安全,一旦出现危险第一时间接应你撤离。”
“你这么一说搞得我还挺紧张……”齐怀特本来觉得去见见自己的叔叔是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现在被迪亚兹叮嘱,腿还有点迈不开了。
“放心。”迪亚兹拿出别在腰间的手枪。
看到连真家伙都亮了出来,齐怀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不用不用,应该是用不着这么大动干戈的。”
“你拿着。”迪亚兹把枪递给了齐怀特,“有危险直接上膛瞄准敌人扣动扳机。”
“这……”齐怀特缓缓接过了沉甸甸的手枪。
“保护好自己,我们会第一时间接应你。”迪亚兹看出来齐怀特是有些胆怯的,但要不是这件事只能齐怀特去打探,他会义无反顾地自己上前。
齐怀特深呼吸了几口气,再次看向对面阿德尔的房间时,目光复杂:“我去了该怎么说?”
“他一定已经确定了你是平等会的人,所以这件事无需再做隐瞒,直接承认就好。”迪亚兹道,“然后告诉他,维拉克愿意见他,让他跟你往南区走。这一路上我们会暗中跟着,如果确认了没有政府的人跟踪他,我会出面带你们走,想办法兜几个弯子回北区。”
“……行!”齐怀特把枪小心翼翼地藏好,“那我过去了。”
“嗯。”
齐怀特离开了用以监视阿德尔的房间,下楼穿过马路来到了阿德尔的家门口。
“咚咚咚。”他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尽可能让自己放松自然。
“谁?”门后传来警惕的询问。
“是我,叔叔。”齐怀特道。
门打开了约莫三分之一,阿德尔给齐怀特腾出进门的空间:“进来。”
待齐怀特进去后,阿德尔将门关上,接着大步回到客厅合上了窗户,拉住了窗帘。
齐怀特见状暗叫不妙。
“平等会派你来的吧,他同意见我了么?”阿德尔开门见山地问道。
“呃……我是平等会的人,他——”
“您是平等会的人?”吃完饭正帮阿德尔洗餐具的小威廉冒了出来,惊喜地看着齐怀特。
“他是?”齐怀特顺势问起男孩的身份。
阿德尔请齐怀特坐下:“威廉,今天上午在人民广场上想救下自己被行刑的哥哥,我阻止了他,把他带了回来。”
“他哥哥?平等会的吗?”齐怀特顿时对这个小男孩心生怜悯。
“我哥哥是纽曼街学习班的,他还不是平等会的人,但我们一直都很想加入进去。”小威廉解释道。
“啊……”齐怀特想到这么小的孩子都在牺牲,不知该说些什么。
“维拉克派你来的?”阿德尔继续接着刚刚的问题问。
齐怀特回过神:“是。”
“维拉克?!”小威廉听说过维拉克的大名,如今维拉克身份泄露,已然成为和伯因、莫莱斯齐名的头号通缉犯,“是莫斯特·维拉克同志吗?”
“……是的。”齐怀特看了眼眼里发光的小威廉,同阿德尔道,“他同意了见你,让我带你过去。”
“他在哪里?”
“总站。”
阿德尔看了眼已经拉上了窗帘的窗户:“那我们现在就动身吧。”
“好。”齐怀特刚坐下就起了身。
“可以带我过去吗?”威廉用祈求的语气眼巴巴地看着阿德尔和齐怀特。
“这……”齐怀特不知如何是好,思索拖着个孩子会不会不方便。
阿德尔没做任何多余的准备,只是把挂在衣架的大衣披回身上:“一起吧,他现在无家可归,只有平等会可以帮他了。”
“……好。”齐怀特带着二人下楼,忍着不抬头去看迪亚兹监视的位置,笔直地向南区赶去。
“总站在什么地方?”走在大街上,阿德尔问。
“南区。”齐怀特抬头冲比自己高了一头有余的阿德尔道。
“那我们不乘车过去吗?这么远的路。”
齐怀特担心他们乘车会让后面的迪亚兹跟不上,也来不及部署:“不、不用,现在政府查得严,最好还是不用这么明目张胆的方法走。”
“据我所知你还没有被通缉,我们两个也没有,那乘个车应该没什么问题。”阿德尔瞥了一眼齐怀特。
“呃……”齐怀特想不出理由了。
试探过后,阿德尔心里已经明了,他没再和齐怀特演下去,把自己得到验证的推断说了出来:“平等会一直在隔壁楼里监视我对吧?”
“这——”齐怀特心里又惊又惧。
“总站也并不在南区,之所以去南区也只是为了试探我,确保没有人跟着我。”阿德尔不紧不慢地说着。
齐怀特瞪大了眼睛。
“不用那么麻烦,直接带我去见他们吧。”阿德尔道。
“我……”齐怀特深刻地感受到了阿德尔究竟有多么难对付,他们的一切打算都被轻易看穿了。
随后,阿德尔也没征求齐怀特的意见,直接转过身,重新向着他猜中了的平等会监视地点走去。
“叔叔。”齐怀特赶了上去。
小威廉看着发懵。
“不用怀疑我,我要还是政府的人早就去监视你、跟踪你了,之所以没用那些手段,还是希望可以光明正大地见见他。”阿德尔脚步不停。
“您见他到底想做什么?”齐怀特追问。
“见到了再说。”阿德尔守口如瓶。
齐怀特见他们所做的努力都已经白费,想了想,决定咬牙赌上自己对阿德尔的信任:“好……我带您去见他。”
很快,在齐怀特的带领下,阿德尔先与监视他的负责人迪亚兹碰了面。
迪亚兹在监视的时候就看到了阿德尔带着齐怀特原路返回,因此没有跟上去,而是耐心地在房间里等待他们过来。
“你好,我是迪亚兹。”迪亚兹看了一眼一脸不好意思的齐怀特,同阿德尔握手。
“阿德尔。”阿德尔低头打量这位相当沉得住气的人。
“抱歉,迪亚兹同志,我……”齐怀特无比惭愧。
“没事,是我布局不周。”迪亚兹请阿德尔先坐下,“事情你都知道了吧,你为什么要去见维拉克?”
阿德尔看了一眼齐怀特,示意他照看好小威廉,接着坐在了迪亚兹的对面:“有事情找他。”
“什么事?”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我不知道就不可能带你去见他。”
“你不带我见他我也能找到他,只不过需要花更多的时间。”阿德尔与目光如炬的迪亚兹对视,“而且我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和政府有所勾结,那完全可以不打草惊人,只需派人盯着齐怀特,就迟早能摸到你们的行踪,对你们进行突袭。”
迪亚兹表面上不以为意:“这么说来,你找维拉克,是有什么好事?”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阿德尔重复道。
“先待在这儿吧,我去联系他。如果他愿意见你,那我就带你去。如果他不愿意,那就抱歉了。”迪亚兹起身离开房间,留下了齐怀特、小威廉、阿德尔,和两名平等会的同志。
——
北区、平等会总站的小会堂里
罗斯带人演奏,伊丽莎白带合唱团齐声歌唱国际歌。
台下,伯因、莫莱斯、维拉克、基汀、温斯顿等人坐在第一排听着演奏与合唱。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激昂的歌声停止,温斯顿眼含热泪。
平时表现得很克制的他,在听到自己几年前绝望之中写下的诗歌如今被这么多人改编、传唱,成为了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成为了可以团结众人的一股力量,还是忍不住动容。
“怎么样?温斯顿同志?”伯因询问。
“我几年前写下国际歌的时候,真的没有想到它能保留下来,还能谱成这样一首伟大的歌曲。”温斯顿难以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加入平等会是正确的选择。
这帮人真的是最有希望改变这个世界的力量。
“回来的路上我们其实就给温斯顿同志唱过,但总觉得合唱团这样的还是很有必要让他听听的。”伯因笑着说。
“当初第一次在会堂里听到国际歌的时候,哪个没热泪盈眶啊,尤其那几个年轻的同志,个个哭得稀里哗啦的。”莫莱斯很是感慨。
维拉克上次就是听完了合唱团唱国际歌,离开了莱泽因,之后又将国际歌传给了旧南约的人们,在那里听过百人齐唱:“这首歌真是算得上伟大,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情景,什么样的形式,都能呈现出它应有的力量。”
“嗯,罗斯是一个天赋异禀的音乐家,再加上同样天赋异禀的温斯顿作词,这样诞生出来的音乐又怎么会不精彩绝伦呢?”基汀毫不意外。
在他看来,都毫无疑问是天才的两人,一定会迸发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平等会真的是聚拢了一堆人才,克里斯、伯因、莫莱斯、皮雅芙、温斯顿、罗斯、伊丽莎白……还有您。”维拉克万分荣幸可以和这么多优秀的人共事。
“你也是。”基汀道。
“好!我也是!”维拉克厚着脸承认下来,旋即没忍住咧嘴大笑。
“会长!副会长!维拉克同志!”正当罗斯、伊丽莎白准备表演其他作品时,一名年轻同志来到了会堂里寻找几人。
莫莱斯将其叫至身边:“怎么了?”
“迪亚兹同志在东区那边打来了电话,说有事要和您、会长、维拉克同志商量。”年轻同志道。
维拉克听到这话,知道肯定是阿德尔的事情。
“那我们走一趟吧。”伯因安顿好温斯顿继续观看表演,之后同莫莱斯、维拉克、基汀前去接迪亚兹的电话。
——
东区
“会长、副会长、维拉克、基汀先生,情况是这样的……”迪亚兹等到四人过来后,将情况汇报给了他们,把阿德尔后续安排的问题交给了他们决定。
听过之后,那边也犯了难。
阿德尔这个人太过棘手,让他们不知如何处理才是最稳妥的。
“我个人的想法是可以带他去和维拉克碰面,但最终的地点并不是总站,而是另外找个合适的地方,这样就算有危险,也起码不会波及到总站。”迪亚兹提了提自己的想法。
“可以。”维拉克觉得这事情拖下去意义不大了,他们的布局对阿德尔来说太过简单,只有自己亲自出面才能解开所有疑惑。
“那做这个准备也是需要时间的,把时间定在明天吧,我待会儿亲自去调度人手安排个合适的地点让他们碰面,有任何不对劲的可以立即安全撤离。”莫莱斯说道。
迪亚兹“嗯”了一声:“那我就带人继续盯着他了,等明天和大家汇合。”
“嗯,最好明天下午就把这件事解决了,晚上打巷战的时候还需要你过来协助。”
“巷战时间已经确定了吗?”迪亚兹问。
“定了,明天晚上十点行动。”莫莱斯那边已经做好了明晚正式和政府交手的准备。
“好,我明天与您汇合。”迪亚兹道。
“嗯,你自己注意安全。”
一番沟通后,众人有了对策。
迪亚兹挂断电话回到押着阿德尔的房间:“维拉克同意与你见面了,只不过因为他那边太过繁忙,得等明天了。”
阿德尔毫无波动,平静地接受了:“好的,那就明天见他。”
“但是在那之前,你都得在这待着了。”迪亚兹提出要求。
“可以。”阿德尔没有意见。
“这孩子……”把阿德尔的问题解决完,迪亚兹才有功夫看小威廉。
“他叫威廉,无家可归。听说你们平等会不吸纳十六岁以下的孩子,他们就自发地在各自的街区建立了学习班。他和他哥哥都是纽曼街学习班的人,他哥哥今天在人民广场被行刑,我刚好在,就把想去救哥哥的他带了回来。”阿德尔看着面孔坚毅的小威廉,“再之后齐怀特来找我了,我就把他也带上,打算交给你们。”
“是这样的。”齐怀特点头。
一名平等会同志听到‘学习班’这三个字,有点苦恼:“我们不吸纳孩子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有危险,没成想还让他们更起劲了。”
“某种意义上拒绝等于变相的鼓励,就像政府越压迫你们,你们斗争得越猛烈。”阿德尔道。
“你想加入平等会?”迪亚兹来到小威廉的跟前。
小威廉仰头注视迪亚兹:“是的。”
“怕死吗?”
“不怕。”
“学习班里还有多少像你这样的孩子?”
“别的街我不知道,反正光我们纽曼街就有五十多个。”小威廉道。
迪亚兹眼里闪过一丝震惊,光一条街就有五十多个,那莱泽因这么大的地方得有多少?
“看来我们得出面引导了。”
——
莱泽因、凯希街、一栋废弃的阁楼里
几十个十几岁不等的孩子们正围坐在阁楼里,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听到的消息。
“听说人民广场中午发生了暴动,政府的骑兵队杀了好多人!”
“我们学校昨晚还有个学生被政府抓走了,说宵禁之后他还偷偷溜了出去,在街上张贴平等会的宣传图画。”
“最近街上巡逻的卫队越来越频繁,我爸妈说这几天可能会有大事发生……”
坐在一边,个头虽不是孩子中最高大的那个,却散发着沉稳气质的男孩默默听着其他人交谈。
很快的,孩子们的交谈从共享信息变成了恐慌。
“骑兵队确实杀了好多人!我父亲说他们工厂的工人当时就在广场上,被马蹬了好几脚!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个被抓的学生会不会有危险啊?”
“肯定的啊!今天广场的行刑就有和咱们年龄差不多的,估计也是因为这些被抓了!”
“什么?!天呐……那那个同学恐怕……”
“我母亲和我说,要是被她发现我在参加学习班,搞这些危险的事情,就把我腿打断,然后把我送到乡下去……”
“我们该怎么办……”
“够了。”为首的男孩将手里的《平等论》放下,“你们怕了吗?”
阁楼里的孩子们面面相觑。
一人道:“康拉德,难道你不怕吗?”
“我当然怕。”康拉德扫视众人,“但怕就要不做吗?就要放弃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现在太危险了,家里父母不同意,平等会那边也迟迟没有动静,政府还开始大规模处决……”
“我相信平等会迟早会有反应的,而且可能就在这几天。”康拉德道。
一个女孩子问:“你怎么确定?”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相信他们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牺牲吧……”康拉德自己也有点没底,“现在平等会里一定顶着巨大的压力,我们这个时候也不能掉链子。”
“可是我们能做些什么?现在晚上根本出不去,学校也管得很严,哲学课都被禁止了……”
“是啊,我们除了能发些自己抄的平等宣言,画些拙劣的画,还能做些什么?真的能帮助到平等会吗?还是会给他们拖后腿?”
“肯定是拖后腿啊,如果我们真的有用平等会为什么不吸纳我们……”
见同伴们都开始质疑起自己的能力,身为学习班班长的康拉德再次开口:“平等会不吸纳我们,是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那我们完全可以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做些什么。”
“那我们做些什么呢?”同伴们迷茫地看着康拉德。
康拉德语塞,他也不知道他们可以做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身为学习班的班长,不能带领着同伴们做缩头乌龟:“……我们……”
“康拉德,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家我父母该怀疑我了,我得走了……”有人打起退堂鼓。
渐渐的,这样的声音多了起来。
“都先回家吧。”康拉德无力留下他们,“明天别忘了在这里集合。”
“……嗯。”
“好。”
这次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回应了康拉德。
康拉德坐在地板上,目视着同伴们离开。
昔日这个阁楼里,他们还热热闹闹地轮着朗读平等宣言里的内容,如今却因为外面的紧张局势,都纷纷选择了逃离。
“唉……”孤零零的康拉德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要是再不想出些办法,让同伴们明白自己的意义,有事可做,那么凯希街的学习班就要就此解散了。
他看着放在地上的《平等论》,最终还是没有翻开它,而是将它藏在了阁楼里,回到了家中。
“父亲、母亲、我回来了。”心情低落的康拉德进家后,本打算直接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却发现自己的父母正坐在客厅里严肃地看着自己。
“你最近都在做什么?”父亲的声音里似乎按耐着怒火。
康拉德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说着谎话:“上学啊,怎么了父亲?”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你最近都在做什么?”父亲瞪着康拉德。
“上学。”康拉德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你胡说!”父亲吼了一声后,又生怕被邻居听到,顾虑着压低了声音,低吼道,“你在给平等会做事!”
康拉德脸也冷了下来:“您怎么知道?”
“我们怎么知道?看看你这些东西!”母亲这时将一摞纸张甩在了地上。
“你们搜了我的房间。”康拉德攥紧了双拳,看着地上那些自己给平等会设计的宣传画。
“早就看你不对劲了!要是今天不把这些翻出来,你还打算瞒我们多久?!”父亲怒道。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康拉德没有爆发,将自己的不满忍耐下来,弯腰捡起散落的宣传画。
父亲看到这一幕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上前从康拉德的手里重新夺回纸张,将之撕成碎片:“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许你插手这些事情!你还只是个孩子!你根本不明白其中的危险!”
“不就是死吗?”康拉德很清楚。
“不就是死吗?!你懂什么叫死吗?!”父亲扬起了手掌,却没狠下心落下,“你才十五岁!这些东西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能做些什么?!”
“当然和我有关系,和您、和每个人都有关系!平等会是为了我们——”
康拉德情绪激动,声音很大,父亲连忙捂住了他的嘴:“你给我小声点!不知道现在政府在高额悬赏吗!你是想让邻居把咱们家也揭发了吗?!”
“您就别再拦着我了。”康拉德掰开父亲的手,用正常的音量说道,“我会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不拦你?”父亲被气得脚都有些站不稳了,“我不拦你明天行刑台上被处决的人里面就有你一个!等刀架在你脖子上了,你看看你信赖的平等会会不会来救你!”
“他们不会我也要这么做!”
“孩子。”母亲采取了和父亲截然不同的劝阻方式,她来到康拉德的身边轻抚他的脸颊,“我理解你,也明白平等会是为了我们平民在和政府作对,但是他们不吸纳十六岁以下的孩子也是有他们的道理。你还小,能力终究很有限,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听平等会的劝告,不顾我们的担忧还想做些什么,其实反而会害了平等会。”
康拉德没有轻易被说服:“您是怕我万一被抓了,会害了您和父亲吧。您放心,我绝不会把您和父亲供出来,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哼!”父亲坐回了座位上。
“不会的,起码我不怕。”母亲慈祥地看着康拉德,“甚至,我会因为你做这件事感到骄傲。”
“那您同意我继续做这些?”
“我同意,但我有一个要求。”母亲道,“等你十六岁了再去做,到时候我绝不会阻拦你加入平等会。可你现在更应该做的是学好知识,因为只有掌握了知识才能更好的斗争,而不是一身蛮力做无意义的事情。”
康拉德抵触心理很强:“我现在就完全可以边学习边做事情!而且我做的东西并不是毫无意义!现在平等会的那些理念那些思想需要让更多人知道,我可以画画、写东西传播出去帮助更多人意识到这些!”
“今天就有好几个像你这样的孩子被当成是平等会的人,被处决了!”父亲没忍住,又上前叫道,“可你们明明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群一厢情愿的孩子!”
“我迟早会成为平等会的成员。”康拉德没和父母再争论下去,快步上楼。
“我会和学校请一个长假!从今天开始你哪都不许去!就给我待在家里!等外面什么时候安全了,你什么时候再出去!”父亲冲气势汹汹回卧室的康拉德吼道。
“您没有权利剥夺我的自由!”
“你跟我谈自由?!”父亲上了楼,一把将康拉德推进了卧室里,随后将门锁上,“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跟我谈!”
康拉德试着开了开门,发现纹丝不动。
他想到今天阁楼里学习班的人心惶惶,触摸着被父亲亲自锁上的房门,一时间没有了大喊大叫,捶门踹门的力气,而是环顾自己凌乱的房间。
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
难道学习班真的要解散?
难道自己真的要在卧室里待很长一段时间?
“康拉德,你不要生气,我们都是为了你好,这一点你无需怀疑。”母亲来到了门前轻声说着。
“我没事,母亲。”康拉德靠着门道。
“你饿了吗?”
“我不饿,您回去吧,有事我会叫您的。”
“好……希望你能理解我们。”
康拉德回到床上躺下,双手枕在脑后,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那些慷慨激昂的宣言内容在他脑海里不断浮现。
“我不能躺在这……”康拉德喃喃自语。
慢慢的,他的双眼重新有神,腾地从床上坐起看向了窗户。
虽然父母将门锁上了,但是因为他的卧室在三楼的高度,所以窗户没有进行封闭。
“我得去找平等会的人,我得加入他们。”康拉德下定了决心要正式成为平等会的一员,不管这个目标有多么难以实现,他都要去做。
……
晚上,康拉德的母亲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把最好的一部分拿给了他。
“康拉德,你还在生我们的气吗?”母亲敲了敲门,询问康拉德。
但里面没有回应。
“康拉德?”
“康拉德?”
里面安安静静,母亲察觉到不对劲,将饭放下,用钥匙打开了门。
映入眼前的,是空无一人的卧室和敞开的窗户,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强撑着身子来到了窗前,只见床单被撕扯做出了绳子,绑在了床脚顺着窗户顺到了地面上。
“天呐……”想到晚上实行宵禁,康拉德无处可归,母亲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
莱泽因一处府邸
前议会成员西奥多子爵在仆人的侍候下更衣,旁边的夫人黛芙妮一脸幽怨。
“现在总统阁下解散了议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帮老头子又是怎么想的?”黛芙妮担忧着他们的未来。
“还能怎么想?当然是想办法夺回权力,不然整个布列西就要成为弗朗索瓦一个人说了算的帝国了。”西奥多子爵换好衣服,轻轻抱住了黛芙妮。
仆人们默不作声地退去。
黛芙妮挣脱开了西奥多子爵:“那你们难道就没有什么行动吗?”
“怎么行动?财政军权都握在了弗朗索瓦的手中,我们现在几乎没有有效的手段和他对抗。”西奥多子爵走到一旁,慢条斯理地道,“不过也并不是陷入到了束手无策的局面,他们正在积极地联络联合各个势力,甚至就连平等会都纳入了他们的考虑范围,相信要不了多久,事情就会有转机。”
“连乱党都要试着联合吗?”黛芙妮难以接受她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有一天需要借助乱党的力量。
西奥多子爵摊开手:“只要敌人是一致的,就没有什么人是不能联合的。大不了在弹劾弗朗索瓦下台后,再顺势把他们也一并清剿干净。”
“我感觉这次弗朗索瓦明显是有备而来,早一些站队对我们好处更大。”黛芙妮建议丈夫向弗朗索瓦靠拢,“他不是喜好珍宝和女人吗?我们可以准备这些,表明我们的意思向他效忠……”
“给他拍马屁?呵。”西奥多子爵对弗朗索瓦这个人很不屑。
“那又怎么样?只要能获得权势、地位,怎么都行。你要是不会,我可以教你。”黛芙妮劝道。
西奥多子爵笑了笑,对此番行为嗤之以鼻:“有野心是好事,不过我认为在这次的斗争中我们站的队是正确的。就算不正确,局势也本就还不清晰,用不着急着投靠弗朗索瓦。万一他下台了,我们又该怎么办?”
“可是晚了,我们的投靠就并不那么显眼、重要了。”黛芙妮道。
“这些都是克莱拉夫人、阿西娜夫人和你说的吧。”西奥多子爵知道黛芙妮今天为什么会劝他这些。
“是的,我们今天一起去看歌剧的时候,她们和我说的。她们这么说,就意味着其他人都是有这个意向的,多数人都看好弗朗索瓦。第一个投靠弗朗索瓦绝对意义非凡,这时候我们可不能落在后面……”
西奥多子爵微微摇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你不疑惑她们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叫自己的丈夫去投靠弗朗索瓦,反而是在劝你吗?”
“这……”黛芙妮呆住了。
“比起更高的权势与财富,能安然保持现有的局面才是最难得的。”西奥多子爵缓步来到窗前道,“她们愿意,那就等她们投靠了再说。”
“嗯……”黛芙妮打消了这个念头,心里咒骂起一副为自己好的嘴脸的克莱拉和阿西娜。
“砰!”
就在西奥多子爵还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夜幕下,一颗子弹不知从何方向射出,精准地集中了他的胸口。
“呃!”西奥多子爵被巨大的冲击力冲撞得朝后退了一步,脸迅速涨红,颤颤巍巍地看向自己不断涌出鲜血的胸口,栽倒在地。
“啊!!!”黛芙妮被这一幕吓得尖叫起来。
“咳!咳咳!”西奥多子爵瘫倒在地,不断抽搐,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西奥多!”黛芙妮头皮发麻,因为惊恐面容变得极度扭曲。
西奥多子爵视线逐渐模糊:“救、救我……”
黛芙妮双腿发软,爬向了西奥多:“快来人啊!”
“怎么回事!”
“西奥多子爵中枪了!”
“我的天呐!快叫医生!”
仆人们听到枪声后,第一时间赶了进来。在看到西奥多子爵倒在了血泊中,黛芙妮夫人吓得花容失色后,手忙脚乱地去寻找医生。
“咳咳……”西奥多子爵的耳边也好似快要听不见声音了,他手脚冰凉,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飞快流逝。
“西奥多!醒醒!坚持住啊!”黛芙妮抱着西奥多子爵痛哭流涕。
而西奥多在临死前,最后隐约听到了凶手的高呼。
“平等会万岁!平等会万岁!平等会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