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梦回都是她说:“太阳终会升起,天亮时我就会来见你。”
风过处,长夜既晓。
太阳从未负他,天亮从未爽约,是万郁无虞这么多年来…都把自己囚困于旧日的雨夜,躲避太阳的温暖。而他只是卑鄙地遥望着她,凝视着她,觊觎着他无法触及的明月。
万郁无虞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该躲在潮湿阴暗的角落里,直到自己脏的不能再脏,烂的不能再烂了,才能有几分安全。
他表面上从未主动亮出獠牙,却处处不着痕迹的得罪人,是个沉默寡言的软蛋……实则在背地里磨砺狼牙,心里装着家国恨怨,血海深仇。
这一刻,万郁无虞想起了当初的那古勒。
幼年的那古勒会说,少主定会改变一切,让所有人过上好日子的。
他说她来了,天就亮了。
万郁无虞曾那么期盼过太阳!后来却又自私偏执的,把她扭曲、篡改成月亮,成为独照他的明月光。
即便他如她所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想成为的人,也不该从她身上割肉,汲取她的血和光。他不该以身化作阴云,掩盖她的破晓之光。
世人都对不起他,唯独她从未负他。
即便自己要替她夺得一切,也不该踏着她的身体登上高位。
倘若功成名就,不能衣锦还乡给她看,而是掠夺了属于她的东西,那算什么功成名就?
万郁无虞不想伤害她,不想被她瞧不起。
思及至此,万郁无虞狠狠地闭了眼,复又睁开。
“收兵。”
“啊?”米擒林愣了一下,迅速又问,
“可汗……您不是说先入咸阳为王上吗?您不想当襄阳王了?”
与此同时,旁边的猛将也冲过来问,
“可汗!前面就是襄阳要塞,听说风陵王就在对面,现在打过去,咱们就能断他们的路了呀。”
身穿犀皮甲胄的年轻可汗凤目阴鸷,不容置疑,压迫感十足地沉声勒令:“我说收兵!”
“王上!那咱们不是白来了吗?您不会在这时候,不想跟风陵王打了吧?擒住了他,王上想怎么处置风陵王,还不是一声令下……”
“收兵!你听不见吗?现在,立刻撤兵!”
党项各部众人,此刻心里哇凉哇凉的。
——日头偏西,元无忧眼瞧着已经打过河对岸,朝她扑来的党项各部,居然退兵回河对岸了?!
但党项羌兵只是邻水下帐,还给新野派来使者,传达党项可汗的话:
“去告诉周国主,把风陵王交给本汗,党项便不攻破长安。”
襄阳太守一听就发火了,说你大放厥词,威胁周国也不挑地方,都威胁到襄阳和风陵王本人头上了?
气得他当场拔剑,就要砍党项使者,又被元无忧拦下,说两国交锋不斩来使。
一通逼问,元无忧才知党项可汗还写了另一封信,已经送到了在南阳的周国主面前,而党项可汗也已经率众远离新野,往南阳进发。
元无忧遂告别了襄阳太守,把姜君母女托付给他和贝尔两口子后,便独自离开新野县,去打探消息。
却在半路上,遇到了拦路的宇文直。
这小子顶着齐腮短发,左右两条长生辫垂在黄金肩甲上,戴着头盔都挡不住他高抬的脑袋,拿鼻孔看人,傲慢至极。
狭路相逢,两拨人一打照面儿,就不约而同地抄起各自的武器,戒备起来了。
宇文直一开口就是:“你可真是个妖孽!我还当你是什么在世木兰呢,没成想也是个狐媚惑主的妖女,只会引诱男人堕落!”
身穿黑红相间文武袖的甲胄姑娘,闻言也没客气,顿时眉眼阴鸷,语气威压:
“混账!你嘴跟肛装反了吗?你来这里干什么,就为放这些屁话?”
“那你怎么来这里了?用美人计色诱,逼党项可汗退兵了啊?”宇文直满眼蔑视,讥讽了句后,忽然话锋一转,压低了嗓子,
“既是你惹出来的祸,当然要你去解决。”
“解决什么?”
元无忧没等来回话,就见宇文直提剑奔向她!她早已戒备,回首去掏背后的赤霄剑,正欲迎战,草里却突然窜出来几道“咻咻”白光!
瞬间就被几支细箭击中。
她一声闷哼,感到肩膀的疼尚且能忍,但她转头看向宇文直时,正好被他手里射出的一支细箭——刺穿坚硬的铠甲,扎到腹部。
而对面骑在枣红马上的宇文直眯一只眼,正玩味地看着她。
随着熟悉的麻痹感袭来,元无忧整个人脱力地栽到马下。
看着昏迷中的甲胄姑娘被五花大绑,宇文直忽然想到了什么,就抓起她的手腕,去扯开她护腕的铁扣、摩挲她的腕子。
直到两只护腕都被他解开了,才豁然看到一枚雕花的古朴白玉手镯,其上镶嵌金丝,组成几个花纹似的字符。
宇文直顺手将其取下,攥在手里,嘴角扯出鄙夷一笑。
***
等元无忧再醒来时,是被耳边铿锵的脚步声吵醒的。
她费力地掀开眼皮,眼前只有在她头顶走来走去的、庞然大物一般的人影。
元无忧一下子清醒了,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手脚都被捆住!
随即感受到,自己手腕上绑的粗粝麻绳勒的结实,这一挣扎更要勒进肉里。
她愤然抬起脸来,正瞧见面前坐在桌案后头、白狼皮椅子上的犀甲可汗。
他看见她醒了,豁然坐直了身。
她躺在地上,只能仰视着居高临下、身形高大如山的党项可汗。
党项可汗万郁无虞,此刻手握那只白玉镯子“风姓璧”。他身穿犀甲猎褂,锦袍长靴,“砰”地一脚!踩在隔在她面前的桌上。
端着气势威严,压迫感劈头盖脸地袭来!
“——本汗说想要风陵王,他们便把你送来了,连同华胥虎符都搜出来一并给了本汗,元无忧,这样的周国,有何值得你留恋的?”
躺在地上蠕动的女国主眼神愤恨,明明自己手脚被反绑在身后,反倒比他还暴戾恣睢!
“把虎符还我!万郁无虞!”
“本汗是党项可汗——拓跋宁从!”少年忽然厉声纠正她,凤眸骤然戾气迸发。
把元无忧吼愣住了,停止了挣扎。
他前几天还那么抵触、自己叫他这个新名字,今时今日怎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