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老夫派人去搜吗?”
晏殊森然道:“灾情紧急,你不是急着去为百姓排忧解难,而是急着去和那些人狼狈为奸,这样的官员,杀了都不解恨。”
常弭一下瘫坐在地上,但心中终究还是有些希望在:“求晏相公法外开恩,下官只是一时糊涂……”
最多是发配罢了,过几年再想办法回来,优待士大夫嘛,晏殊当然知道这些事儿,他冷着脸伸手。
“可有棍子?”
老农点头,“有呢,晏相公可是要解手?只是棍子刮屁股太硬,小人这里还有几张草纸没用……”
晏殊的脸颊颤抖了一下,“拿木棍来。”
老农嘟囔着去找了木棍来,晏殊接过,转身就是一棍,晏殊没头没脑的抽打着常弭,边上的人都看呆了。
常弭在地上翻滚着,惨叫声刺耳得让一条狗都转过头去。
晏殊今年也五十出头了,不年轻了,可在四十的常弭面前,他身手依旧矫健,打常弭跟玩儿似得。
他手持木棍,一路追打过去,专门冲着腿下手。
“晏相……腿快断了。”
再打下去,常弭的腿怕是保不住了,于是随从终于忍不住出言相劝。
晏殊一脚踹了常弭一个滚翻,然后直腰骂道:“畜生,为官一任,不能造福百姓也就罢了,竟然还祸害,你这等官员,不死何为?”
常弭躺在地上惨叫着,有人过去看了一眼,喊道:“他的左腿断了。”
众人不禁担忧的看着晏殊,私下动手打断官员的腿,这事儿走到哪都是罪名,哪怕你是宰辅也好,此事也得要承担相应的处罚。
况且你还之是计相,距离宰辅你还有一线之隔,如此张狂行事,就不怕因此断了晋升之道么?
晏殊杵着木棍摇头,很是坦然的道:“无碍,秦为那边还有几条腿,大不了老夫去借一些来就是了。”
啥叫借腿?
众人不解,随从放松的笑道:“是了,平阳公那边又立功了,想来能赚几条腿的功劳,到时候让他出头说说,陛下本就恨这等贪官污吏,顺势就过了。”
赵祯若是听到这个消息,怕是恨不能飞过来亲手打断常弭的腿。
所以晏殊只需找个借口就能脱责。
“平阳公?”
农人们有人听过秦为的名字,就介绍道:“那是少年英雄呢,年纪轻轻的就老是打胜仗,交趾和辽人,还有西夏人都被他击败过,陛下说他是名将……还有,他还是大儒,传下来的读书法子咱们这边都在用。”
“他还是神医,您不是去医馆不花钱领了救心丸吗?”
老农点头:“是啊,每月都能领。”
说话的农人笑道:“那些就是平阳公花钱叫人弄出来的药,免费送给有心疾的人,真真的好人啊!”
老农惊讶,然后双手合十。
他冲着汴梁方向虔诚的道:“小人惟愿平阳公一家世代平安……”
什么世代富贵,在经历了大半生之后,自然知道平安最重要,所以老农的祈祷很是虔诚,让晏殊也暗自点头。
“打井!”
晏殊挥手。
农人们喜笑颜开,跟随着匠人去寻点开挖。
“晏相公,就怕晚了呀!”
老农见晏殊和气,就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别担心,此次陛下听闻旱情,已经令三司准备了钱粮,稍后若是灾情严重,自然会按照人口发下来。”
晏殊的话让老农不禁喜笑颜开,边上却有人质疑道:“晏相公,真的有钱粮?”
老农一听就怒了,脱了鞋子拍打着质疑的农人,骂道:“这是晏相公,听说他以前是陛下的老师呢!”
“陛下老师的话你都不信,你要信谁的话?”
晏殊苦笑着摇头,他觉得自己这个帝师有些惭愧,他教的了帝王之道,却交不了天下人啊!
他稍微退后,吩咐了一个随从,随从一人双骑离去。随后的两天里,晏殊就留在尉氏,盯着各地清理沟渠打水井。
“晏相公真是个好官啊!”
有晏殊在,地方官吏压根就不敢懈怠,几乎是连轴转。
“晏相公,又累倒了一个官员。”
一口刚打好的水井边上,晏殊正在查看出水的情况,闻言皱眉问道:“如何,那人可有危险?”
“没有,说是中暑了。”
“废物!”
晏殊冷冷的道:“老夫从辰时初就在这里盯着打井,太阳再大老夫也未曾躲避,可老夫中暑了吗?这是娇弱……官吏娇弱是什么意思?就是当惯了太平官,吃不得苦,受不得累,和范仲淹一样……”
来禀告他的是三司的随行官员,哪怕知道自家老大的秉性,可依旧有些尴尬,范仲淹做官确实是舒坦,基本上没受过什么苦。
可你也不能说他是太平官吧?
老范好歹也是汴梁士林中的翘楚人物,不少文人学子争相跟随,而且老范为人正直,这是有口皆碑的。
“谁说范相公是太平官?”
后面来了一群人,有人指着这边喝道:“嘿!那个老贼!……回头,让某来看看你那张恬不知耻的老脸!”
打头的两人衣着讲究,气质不凡,但都阴沉着脸。
为首的这人有着漂亮的胡须,堪称是美髯公,他阴沉着脸,那胡须给他平添了几分威严。
在场的人都缓缓回头看着他们,目光中全是敬佩,竟然敢骂晏殊是老贼,还骂他恬不知耻……好汉兄,你厉害。
“味道不错。”
晏殊喝了一口澄清的井水,笑道:“不过记住要烧开了才能喝,否则跑肚拉稀可要费不少药钱。”
边上的人都在尴尬的笑着,晏殊脸上的笑意却缓缓收了,然后回身。
他要在地里巡查,必要时还得要帮忙干活,鼓舞人心,所以穿的是便服。
“老贼……”
美髯兄指着晏殊喝道:“哪来的?”
周围打井的农人有二十余人,对方来了十余人,看着气势汹汹,有些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意思。
晏殊淡淡的道:“北边来的。”
对于尉氏来说,汴梁可不就在北边吗,偏东一点。
美髯熊指着他冷笑道:“回头找你算账。”
他急匆匆的走到水井边,看到下面水光波动,不禁叹息道:“奈何!奈何!”
农户们在交头接耳,渐渐露出了兴奋之色,有人更是在幸灾乐祸。
美髯兄走过去,用力的拍拍晏殊的肩膀,说道:“老汉,记住了,祸从口出。”
晏殊默然。
老汉这个词在现在带着贬义,大抵有些老东西、老家伙的意思,美髯兄急匆匆的走了,有些声音隐约传来。
“那个老儿在哪里?去打探一番,看看他何时回京。”
这群人远去,有个农人怯怯的道:“晏相公,那是咱们尉氏的豪绅梁英和黄固,都是有手段的……”
“那个胡子漂亮的就是梁英,晏相公,您为何不动手?只要您说一声,小人就能打死这些人。”
在农人们看来,晏殊能碾压那二人毫无压力,可他为何不动手,几骑飞速而来,却是尉氏的官员。
“晏相,隔壁村的水井已经打出水来了,那些农人正在喊着陛下万岁呢!”
晏殊嗯了一声,有农人不忿,就把刚才那二人的事儿说了。
那官员顿时火冒三丈。
“晏相,只要您一句话,下官马上带人去收拾了梁英。”
晏殊这两日在尉氏四处奔走,把许多在其位的官吏都比了下去,他这种身先士卒的行为得到了百姓和官吏的赞誉,呼声响彻云霄。
当然,百姓是真心实意的欢呼,而被晏殊驱赶着干活的官吏们大多在叫苦。
可没法啊!
看看晏殊,人家可是坐不垂堂的宰辅,可干起活儿来比咱们还精神,这让咱们连偷懒都不忍心啊!
而且晏殊的喷子之名在京城周边广为流传,大家都觉得他刚才的举止太反常了。
“罢了。”
晏殊淡淡的道:“做事情重要,老夫的个人荣辱倒是算不了什么。”
“晏相高风亮节,我辈不如。”
官员们拱手表达钦佩之情,而且是真心实意的,边上的农人都纷纷赞美着。
“晏相公这心胸,某看比韩公都高,这首相也能做一做。”
“换做是某,方才定然要翻脸,然后让他们跪着求饶。”
“所以你只能在这里种地,而心胸宽广的晏相公能做三司使。”
“……”
众人一阵赞美,晏殊的神色却依旧是淡淡的。
稍晚,他又去了县城里,临时驻地很简单,尉氏县拨了一个小吏来伺候晏殊,见他回来就去烧水。
洗澡更衣,晏殊回到了书房。
稍后他召集了随行的官吏议事。
“尉氏这边差不多了,回头咱们就准备回京。”
晏殊看着瘦了些,不过精神还好。
“晏相,此次虽然旱情严重,可总算是应对及时,把损失减少到了最小,咱们三司准备的钱粮大概用不到一半,可谓是成功了。”
晏殊点头,官吏们都兴奋了起来。
此次跟着晏殊出京虽然辛苦,但总算是完成了任务,回京后按照晏殊的秉性,定然是要给他们表功。
立功就是升官的资本,所以多多益善。
众人一阵欢喜,有人起身道:“晏相,既然如此,那咱们可否……”
他看看大家,堆笑道:“可否喝点酒呢?也算是庆贺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