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她。”
贺愠起身,他往前走了两步,再一次跪下来。
再起身,七步之后,又继续磕头。
额头触地,重重一响——
“求佛祖保佑吾妻,化险为夷,早日康复。”
“求佛祖保佑吾妻,事事顺遂,平安喜乐。”
“今生因果,以及累世孽债,贺愠愿替姜茶偿还......”
贺愠心中不断地发愿。
由一开始在山下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后来到步步台阶,步步跪。
他面色无波,眼神里却含着坚定,每一个动作都极其虔诚。
有人认出了贺愠,将他朝拜的视频发到了网上。
熟悉贺愠的人们纷纷哗然,素来风流成性、放浪不羁的贺公子,竟也会有求于佛?
是幡然悔悟,还是走投无路?
贺愠身上的西服已经磨损严重,两只膝盖鲜血淋漓,赫然可见森森白骨。
快跪到山顶时,已记不清跪了多少下。
他咬着牙坚持,三千六百九十八登台阶,一步也不能落。
...
得到消息的姜茶,迫不及待的要助理推她来到贺愠的病房。
空气里到处弥漫着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
即使姜茶的双眼看不见,光听助理描述,她也能感受到贺愠有多疼。
医生正在用镊子为贺愠清理肉里的石渣,姜茶双手抓着轮椅扶手,极力忍着某种情绪。
贺愠苍白着脸微微一笑,抬起手为姜茶擦拭眼泪。
“有生之年,能看到鳄鱼为毒蛇掉眼泪,我死了也值。”
“该死的是我,不是你。”姜茶泣不成声,“贺愠,你傻不傻?”
“你不会死。”贺愠依然是轻佻的口吻:“我在佛前许过愿,也发过誓,姜茶多活一天,贺愠少活一年。我们这对恶魔都下地狱,阎王爷不收。若只收一个,必定是我。”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姜茶哽咽着问:“为了给我祈福,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你找女人的劲头去哪儿了?那个花心薄情的贺愠去哪儿了?”
贺愠倏然一笑,用手指轻轻描绘姜茶消瘦的下巴,一如从前他调戏她的每一次。
“做我的女人,只管享福。有任何事,都由我贺愠担着。”
“万一我还是死了呢?那岂不是白让你吃这么多苦?”
“心诚则灵。”贺愠淡淡的回答。
...
半年后,姜茶出院。
贺家的保姆跟司机来医院搬运行李。
姜茶坐在轮椅上,她体态羸弱,穿着时尚的欧根纱连衣裙,一头波浪假发垂至腰间,口罩包裹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澄明亮的眼睛。
来往的行人,无不打量这个气质出众的女人。
姜茶殷切的左顾右盼。
接近立夏,天气逐渐炎热,医院来寻医问诊的人并不多,偌大的收费大厅也紧紧有几个人在排队,而那道熟悉的身影,却并没有出现。
“贺愠呢?”姜茶温柔的声音询问助理。
“......贺先生的事情还没办完,来不了。”
“有什么事情,比我出院还重要?”
姜茶不信。
从半年前,她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贺愠。
明明她术后昏迷的时候,一直听到贺愠在她耳边不断的说话,不停的呼唤她的姓名,可为什么醒来之后,却不见了踪影?
这半年,贺愠的电话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姜茶每一次拨打贺愠的号码,回应她的都是机械女音。整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就连婆婆贺锦茹,也不清楚贺愠的去向。
姜茶当然知道,身边有人给贺愠汇报她的一举一动。可这远远不如贺愠亲自陪伴在她身侧心安。
还有贺愠的病——急性非淋巴细胞白血病,需要进行化疗和骨髓移植,姜茶无时无刻不再担心!
贺愠到底在哪儿?
如果是去治病,为什么不告诉她?
“贺愠有事——这个借口,你们要用到什么时候?”
姜茶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易发怒,做完手术这半年,她对待身边的每个人也亲切柔和。
因为长时间见不到贺愠,她刚刚才显得着急。
小助理给姜茶整理了下假发,为难的说:“姜茶姐,是贺先生有吩咐,要我们对他的行踪保密。”
姜茶想到自己被假发遮住的光头,上面还有一道长长的手术疤痕,十分丑陋。心里一酸,她口气寒了几分:“贺愠是不是嫌我丑,不肯要我了?”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姜茶姐!贺先生都能为您做到那个份儿上,您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然超出了所有人——贺先生怎么可能会不要您呢?”
“如果您非要知道贺先生去了哪里,我可以带您去一个地方。”
“不过去之前,您要做好心里准备......”
...
山坡上的绿草淹没了膝盖,微风阵阵吹来,阴凉孤独的气息席卷了整个山坡。
姜茶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助理后面。
当看到眼前的墓碑,她难以置信的地蹲下身躯,颤抖着抚摸上面的名字。
“贺愠”两个大字,一笔一划是用刀刻出来的,不仅刻在了墓碑上,更是将她一颗心刻的鲜血淋漓。
坟头是个小山包,有半米多高,周围长满了草,杂乱又荒凉。
那个精致儒雅的男人,就这样草率的结束了一生。
这种结局,姜茶怎么也没有料到。
“贺愠,说好做一辈子夫妻,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
姜茶反复用手指摸索着墓碑上的字,眼泪如一串串珍珠滴落。
如今她真的爱上他了,贺愠却永远不在了......
若时光倒回去,姜茶愿意回到贺愠为她挨鞭子的那一天。
她会倾尽全力抱住他,对贺愠说一句“我爱你”。
然而老天爷却再也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姜茶哭倒在墓碑旁,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
“贺愠......贺愠......”
一阵阵呼唤中饱含着委屈跟思念,在这空旷荒凉的山坡上,久久无人应答。
小助理看不下去,拿来伞打在姜茶的头顶。
她红着眼眶安慰姜茶:
“姜茶姐,你要节哀。贺先生的白血病本来就是急性病症,在身体各个机能衰弱的情况下,很容易突发其他疾病去世......你健康、平安的活着,就是贺先生最大的心愿。”
健康?
平安......
姜茶怔怔的坐起来,她仰面朝天,任由冰凉的雨丝拍打在她脸上。
若没了贺愠,她独自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她从前得罪的人多,周围尽是不盼她好过的。
就连她的亲生母亲,在她住院的这半年,也仅仅来探望过一次。
哪些感情是真实的,哪些是虚伪的,姜茶也难辨真假。
唯有贺愠,始终待她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