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推琴而起,微笑道:“璧妹,你回来了?”
这十多天来,他得长孙璧悉心调护,甚为感激,加以长孙璧的父亲又是前朝老臣,故此他早已要长孙璧莫拘君臣礼节,改口以兄妹相称。
这一回头,但见长孙璧柳眉微蹙,若有所思,与她平素的神态大不相同。
李白怔了一怔,问道:“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么?”
原来,李白虽在病中,仍很关心徐敬业起兵的消息。于是,长孙璧每天便到镇上一趟,女扮男装,扮成一个书生模样,在茶馆里喝茶,听茶客们闲谈,以便替李白打听消息。
长孙璧道:“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不过我有一个疑问,自己愚昧难明,想请殿下指教。”
李白笑道:“你这样聪慧,还有什么难明之事?”
长孙璧微笑道:“说到聪明,婉儿妹妹才是世上最聪明的人,我哪算得上呢。”
“你再谦虚,我可不敢和你说话了。”
“我偶然想起一个古怪的问题,你若不笑话我,我便问你。”
“妙极,妙极!咱们闲来无事,正好摆摆龙门阵,你说吧。”
长孙璧道:“我今日偶然听到一个笑话,说是一个江洋大盗,被推出去斩头。刽子手的刀法极好,刀出如风,轻轻一削,便将人头斩下,那人头在地上兀自叫道:‘好刀,好刀!’你说,这个被斩的人,是聪明还是愚蠢?”
李白呆了一呆,立即笑道:“这当然是愚蠢了。不过,我不相信世上真有那样的人,被杀了头,还会对刽子手的刀法赞不绝口。这定是那些妙想天开的人,编出来的。”
长孙璧道:“我看这样的人多着哩,不过杀他的人,未必是用刀罢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扑哧一笑,接着道:“或许是用一声娇笑,或许是用一缕柔情……于是,就算那人死了,亦自对那刽子手念念不忘!”
李白何等聪明,立知其意,心道:我刚才在琴音中表露出对武玄霜的倾慕,定是给她听出来了。她虽是借题发挥来讥讽我,这番话却说得挺有意思,也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呀!”
“多谢你指点,你比我聪明多了。嗯,今天真的没有什么重要的消息么?”
长孙璧道:“你刚才问有没有不好的消息,没有,但是有一个特别的消息。”
“什么消息?”
长孙璧道:“我听得茶客谈论,说是武则天要考女中贤才。”
“这有什么特别?武则天做了女皇帝,要选几个女人做官,亦是应有之义。”
长孙璧黯然道:“可是那道诏书,却听说是婉儿代笔的……婉儿做了武则天的四品女官了!”
“他们是怎样说的?!”
长孙璧道:“我隔邻的茶客,是两个秀才,刚从长安归来,在茶馆里高谈阔沦,说的便是婉儿的事情。
据他们说,武则天任用婉儿做四品女官,专职替她掌管文牍。武则天还特别为她在宫中设宴,召请许多学士入宫做诗。
婉儿在一炷香的时刻,便做了十首诗,又快又好,将那班学士都压倒了。武则天这才说出婉儿便是上官仪的孙女,令他们惊愕不已。
这是上个月的事情,据说现下婉儿已是才名鹊起,名震长安,人人都知道本朝发现了一位才女,有一些拍马屁的官儿,还上表向武则天恭贺呢!
那两个秀才,说得津津有味,也将这件事当作本朝‘佳话’,还夸赞武则天敢于任用仇人的孙女,豁达大度,当真是人主的胸襟呢!”
李白面色惨白,默然许久,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
长孙璧关切的问道:“殿下,你怎么啦?”
李白黯然不语,移步窗前,欲哭无泪,欲语还休。
此刻,他已经完全陷入“骆驼王孙李逸”这个角色中,难分真假。
迷茫中,他忽然觉得有秀发拂眉,柔荑在握。
长孙璧轻轻握着他的手掌,柔声道:“我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事情,但他们又说得那么确凿……待你完全好了之后,咱们到长安去探听一下,好么?”
李白低声道:“我宁愿永不戳破这个疑团……呀,如果是真的,那……那怎么好?”
长孙璧眼圈一红,与李白靠得更紧了。
李白稍稍将头移开,只听得长孙璧在他的耳边道:“婉儿与我情同姐妹,若是真的,我怎样也要把她劝回来。”
“若是劝不回来呢?”
“若是劝不回来,我就当她……当她死了!殿下,我知道你极伤心,我的伤心也不在你之下,但你是龙子龙孙,又是英雄豪杰,大丈夫应当提得起,放得下,难道天下之大,就再也没有第二个知己了么?”
李白心头一荡,回过头来,正好与长孙璧的眼光相接。
长孙璧面上一红,轻轻放开了手。
这刹那间,李白几乎想抱着她痛哭一场,但立即又强行抑制。他只怕这样一来,更增加了长孙璧对他的误会。
一个武玄霜,一个上官婉儿,已带给他无穷烦恼,岂可再添上这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
迷茫中,忽然听得有人大声喝道:“你是谁?你干什么?”
两人蓦然一惊,从窗口望出去,只见一个道士正向他们这间静室走来,夏侯坚的那两个药僮在后面大声喝止!
这道士年约五旬,穿一袭淡青色的道袍,留着长髯,态度从容,颇有几分潇洒出尘之气概。
李白心道:夏侯坚是世外高人,他这两个药僮,却怎如此不懂礼貌?未曾问明来历,便先吆喝人家。
夏侯坚的花园里花木葱茏,藤萝缠绕,那道人分花拂叶,不理那两个药僮,径自前行。
李白觉得这道人有点奇怪,忽然听得长孙璧道:“你瞧,这道士可真邪门!”
“嗯。”李白发觉,凡是被那个道人用手碰过的花草,片刻之间便枯萎焦黄,这才明白那两个药僮为何要大声吆喝。
那道士脚尖并不离地,步履甚是安详,但转瞬之间便到了静室外面。
那两个药僮追得气喘吁吁,大声喝道:“你再不止步,我们可要不客气啦!”
那道士仍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毫不理睬。
前面那个药僮,折了一枝树枝,喝一声“打”,把手一扬,但见那枝树枝已断成七截,每截三寸来长。
他们用发暗器丧门钉的手法,七段树枝如箭疾射,而且每一枝都是对准那道人的穴道。
“好手法!”李白赞叹。
那七枝“木箭”都射到了道人的身上,但刚沾着他的道袍,便纷纷掉落,好像是他的道袍抹了油一般。
李白心中一凛:原来这怪道士,竟会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功!
内功练到炉火纯青之境,身体每一部分都可以借力打力,敌人沾着衣裳,便会跌翻,故名“沾衣十八跌”。这道士连射中穴道的暗器,也可以借劲弹开,更是这门功夫的个中高手。
另一名药僮,见道士身中七支“木箭”,仍是安然无事,一发急,使出猛劲,抓起一块假山石,少说也有两三百斤,心道:就算你有沾衣十八跌的武功,也难以将这块大石弹开!
这时,那道士又行近了静室几步。
那药僮大喝一声,用尽全力将大石对准他掷去。
那怪道士哈哈一笑:“来得正好,不必我费力气打门了!”
只见他将脚步一旋,伸出两根指头,手腕一抬,那块大石恰好迎面打到,被他用两根指头在石头旁边轻轻一擦。
那块大石本来是从他的左侧边打来的,这时被他双指一带,立即改变方向,朝着那间静室的红漆木门撞了过去。
轰隆!
一声巨响,木门登时碎成无数小块。
李白急忙退到墙角,左手抓起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