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微微一笑:“婉儿不在她自己的屋子,一定是到这里来了。母亲,你就再坐一会,看看孩儿料得准么?”
武则天笑道:“这点鬼聪明,我相信你还有,不过婉儿一定料不到玄霜不在这儿。她见了我,也是想不到吧?”
听她们的口气,似乎武则天已找过婉儿一次,找不到,才到这里来的。
李白稍稍安心,但武玄霜到哪里去了?
武玄霜本来对李白说过,她是要去绊住武则天,让他与婉儿的幽会不受惊扰的,何以现在武则天来了,武玄霜却不随来?
想至此处,李白又不禁心头惴惴。
不一会儿,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意思是说:“妈,你看我料得多准!”
果然,揭帘而入的正是上官婉儿。
武则天哈哈笑道:“婉儿,我等你许久了。”
上官婉儿大为惊愕,极力忍住,不让神色上表露出来,向武则天行过了礼,问道:“天后陛下,可有什么事情要我办么?”
武则天道:“正是有件紧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孩儿,你且退下,过一会再来。”
太平公主内心妒忌,却不敢吭声。
在太平公主走后,武则天笑道:“婉儿,你今晚脸色有点不对,为的什么?”
婉儿心头一凛,道:“没什么呀,也许是昨晚睡得不好吧。”
李白从帐后偷窥,见婉儿颜容憔悴,暗暗痛心。
武则天道:“这几天事情较多,辛苦你了。承嗣的案件,卷宗你弄好没有?”
上官婉儿笑道:“已整理好了,就等陛下过目。”
武则天道:“承嗣送来的请罪奏折,怎么说?”
婉儿道:“他说不知道那两人是奸细,自认失察之罪。那个阳太华入狱后暴毙,死无对证。”
武则天又问:“玄霜指证他曾派遣密使,私通突厥,他的折子里怎样自辩?”
婉儿道:“他说,突厥大汗要求和亲,想把女儿嫁给他的儿子淮阳王延秀,他派去的人不过是谈和亲的事情。那时战争尚未发生,后来战事一起,他的使者回不来,是否迫于淫威,归顺了突厥,那他就不知道了。他没有禀陛下,自认专擅之罪。”
武则天冷笑道:“他倒善于避重就轻!”
想了一会,她又道:“婉儿,你给我起草一封诏书,将武承嗣的各种职权尽皆褫夺,并罚俸三年,只保留他魏王的封号。”
婉儿以为武则天定要大发脾气,重责武承嗣的,哪知竟大出她意料之外。
武则天瞧了她一眼,笑道:“婉儿,你心里一定不服,说我袒护自己的侄儿了?”
婉儿默不作声,索性给她来个默认。
武则天道:“婉儿,你很忠直,我就是欢喜你这个脾气。魏王罪大罚轻,难怪你不服气,可是事已至此,我也只能这样!”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这几年精神不够,一个人年纪老了,对儿女、对侄儿,又不免溺爱一些。显儿和承嗣,都想在我死后,继承我的帝位,他们各自结党营私,我早已知道了。
错在我自负过甚,料想他们翻不出我的掌心,没有及时制止他们,现在他们的羽翼都已长成了。去年,我权衡轻重,立了显儿做太子,承嗣生了怨妒之心,这我也是知道的。
他派遣使者,勾通突厥的事情,虽然没有真凭实据,只有玄霜的一面之辞,但依我看来,多半也是真的!依法我应该杀了他!
但这事情一揭开来,牵连极广,绝不是只杀了承嗣一个人,就可以了事的。我老了,魄力远不及年少之时,又是在和突厥大战过后,国力消耗过甚,我不想再惹起任何乱事了。
不论规模大小,我都要避免。所以,我只褫夺承嗣的各种职权,让他没有力量造反……我的苦心,你明白么?”
婉儿呆了好一会儿,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武则天道:“这两天,我没有工夫看群臣的奏折,有什么紧要的,你拣几件说给我听听。”
婉儿道:“也没有什么紧要的,崔玄暐、袁恕己二人合上一个奏折,是对陛下有所劝谏的。”
武则天道:“他们都是正直的人,既有劝谏,那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事,这还不紧要么?赶快说吧!”
婉儿道:“他们劝谏两件事情,一件是请陛下停止修造佛寺。他们说去年修造同福寺,又建佛教的‘天枢’,用了铜铁两百万斤,耗费钱财工力太多,请陛下体恤民艰……”
武则天悚然而惊,沉声道:“用了这么多钢铁,办事的人竟然没有告诉我!这是去年我在病中,他们替我‘祈福’而建造的,当时我想,这也无可无不可,一时考虑未周,便答应了。
想不到他们得了我的旨意,便大兴土木,耗费民力。唉,刚才我还责备我的女儿修驸马府呢,岂知我的错比她还大!真是令我痛心!还有一件是什么?”
婉儿踌躇片刻,道:“他们请陛下远小人而近君子。”
武则天吃了一惊,道:“他们指的小人是谁?”
婉儿道:“指的是张易之和张昌宗,他们说二张是陛下的嬖臣,留在宫中,易滋物议,请陛下驱逐他们出宫!”
武则天道:“我见他们二人懂得音乐,的确是把他当作嬖臣看待,留在宫中解闷的。我是一个老太婆了,本来以为不会有什么闲话的……
唔,他们说得也对,二张并不是正派的人,要防备他们恃着我的宠爱,而卖弄权势。好吧,我明天遣散他们便是。唉,不是有人劝谏,我这一生,真不知还要做错多少事情!”
婉儿道:“陛下一生中做的好事,也难于计算!”
武则天摇摇头,缓缓道:“好事是应该做的,不值得提。嗯,婉儿,现在轮到我和你说了!”
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神色显得非常沉重。
婉儿心头一凛,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武则天道:“不,我这次是来求你的!”
婉儿吓了一跳,急忙道:“陛下言重了,婉儿待罪之身,得陛下托以腹心,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武则天道:“不,我更感谢你。这十年来,你帮忙我做了许多事情,最懂得我心事的人,恐怕也只有你了。”
歇了一歇,她叹口气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今年已经是八十几岁了,自知来日无多,说句笑话,我已是一只脚跨进坟墓里的人了!”
婉儿望着武则天衰老的容颜,听着她凄凉的声调,想她一代雄才,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位女皇帝,最终也不免归于黄土,心头不禁一阵伤感。
她忍住泪,轻轻道:“陛下精神健铄,为何出此不祥之言?”
武则天凄然一笑,缓缓道:“人总是要死的,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多少也做了一些前人所未做过的事情,就是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但是国家大事,我仍未能放心,所以要求你来分挑我的担子。”
婉儿惶恐的道:“陛下这话,折杀我了。”
武则天正容道:“婉儿,你听我说,我今晚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心腹之言。”
她喘了口气,继续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死了之后,我卸下的担子,不知谁能挑起?
我本来想过,要把帝位让给狄仁杰的,可惜推位让贤的事情,只能见之于古代,现在是一家一姓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
我拗不过这几千年来的观念,所以我这个心愿,也只好永远搁在心头,除你之外,对任何人都未曾透露。”
婉儿道:“太子为人忠厚,陛下当政以来,又提拔了许多贤人来辅佐他,也不必过于多虑。”
武则天苦笑道:“我的几个儿子,都是庸才,太子较为忠厚,却不是个能够担当大事的人。我的几个侄儿,更不是好东西。
我的女儿,唉,她想学我,却只学到我的皮毛……她贪权慕势,如果我死之后,没人管她,恐怕将来会弄出祸患……”
武则天喝了口茶,连连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