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带虽较荒僻,却更幽静,湖滨零星的建筑有一些很精致的小房子,绿瓦红墙,带着小小的庭园,远远看过去就像是图画一样。
走过柳阴时,李白忍不住道:“我就是在这里遇见乔三爷的。”
王飞道:“你见过乔三?”
李白道:“若不是他的指点,我又怎么会找到顾道人那里去?”
顾道人道:“想不到他居然对你不错,这人的脾气一向很怪。”
李白苦笑道:“这点我倒也同意,本来他几乎要把我淹死的。”
顾道人笑道:“那也许只是因为,他知道铁水大师的脾气,先让你吃些苦头后,铁水大师看到你也跟他徒弟一样下过水,火气也许就会少些。”
李白道:“但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呢?”
顾道人微笑道:“这一带湖面上的事,他不知道的很少。”
王飞也笑道:“难道你从未听说过,西湖也有两条龙,一条是这老道,一条就是乔三。”
顾道人大笑道:“龙是不敢当的,只不过是两条地头蛇而已。”
卢九用丝巾掩着嘴,轻轻咳嗽着,道:“你从那房子出来后,就遇见了乔三?”
李白道:“我还是走了一段路。”
卢九道:“走了多久?”
李白沉吟着,道:“不太久。我出来的时候,天已亮了,走到这里,太阳还没有升起。”
卢九道:“你走得快不快?”
李白道:“也不快,那时……那时我正想着心事。”
卢九道:“这样说来,那屋子离这里一定并不太远。”
李白道:“好像是不太远。”
卢九道:“现在你不妨再想想心事,用早上那种速度,再沿着这条路走回去。”
李白点点头,忽然发现这种老江湖做事,的确有些他比不上的地方。于是,他就又开始想心事了。
想什么呢?
他想得很多,想得很乱,后来竟不知不觉的忽然想起了华华凤。这大眼睛的小姑娘,现在到哪里去了?她在这件事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仔细想来,她出现得很巧,好像一直在跟着李白。
难道,她也有什么目的?
但无论如何,她对李白总算还不错,甚至已经会为李白吃醋了。一个女人若已开始为男人吃醋,那就表示她对这男人至少并不厌恶。
想到这里,李白嘴角不禁露出了微笑。
也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那道墙头上还种着花草的矮墙。墙头上种着含羞草和蔷薇,沿着墙脚走过去,就可以看到一扇朱红的窄门,这当然是后门。
李白也记不清是不是从这扇门走进去的,却记得的确是从这道墙上跳出来的,当时他赤着脚,似乎还碰到了蔷薇的刺。
他在门外停下脚步,观望着,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那时他走得很匆忙,也没有再回到这里来的意思。
只不过在墙头上还种着花草的人家并不多,这点他至少还很有把握。
卢九道:“就在这里?”
李白沉吟着,道:“大概是的。”
卢九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李白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迟疑了片刻,终于举手拍门。无论如何,光天化日之下,他总不能就这样闯入别人的家里去。
他也没有想到,里面居然很快就有人来开门了。开门的是个豆蔻年华的垂髫少女,穿着身月白轻衫,长得很美,笑得也很甜。
杭州果然是个出美人的地方。
李白正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谁知这少女既没有问他是谁,也没有问他是来找谁的,根本什么话都没有问,只抬起头来嫣然一笑,就又转身走了进去。
这少女莫非就是花夜来的贴身丫鬟?莫非认得李白?
但李白已记不得自己是不是见过她了,只好跟着她走进去。
门里面是个小小的花园,有条铺着青石板的小路。李白记得今天早上正是从这条小路走出来的,那时路上还有很冷的露水。现在他就算还没有十分的把握,至少已经有八九分。
现在他只希望,花夜来还留在这里,等着他将东西送回来,这并不是没有可能。花夜来一直将他当做个老实人,老实人当然决不会占了别人这种便宜,就一去不回的。
那少女的身形已消失在花丛中,月季花和红蔷薇都开得正艳。
暮春午后的阳光,正懒洋洋的照在花上。这种天气,谁愿意关在屋子里?花夜来莫非正在园中赏花?
李白走过去,怔住。他没有看见花夜来,却看见了和尚!
花丛间绿草如茵,一个光头和尚,正大马金刀的趺坐在一个圆桌般大的蒲团上。
他颧骨高耸,狮鼻海口,顾盼之间,凛凛有威,眉目间不怒时也带三分杀气,身上只披着件黑丝宽袍,敞开衣襟,赤着足,手里的金杯在太阳下闪闪的发着光。
满园的春色,都似已映在金杯上。
一个比开门的少女更美的女孩子,正跪在蒲团前,为他修剪着脚上的趾甲。在月色下看来,她的皮肤比缎子还光滑,一双手柔美如春葱。
这满园的春花,也比不上她一个人的颜色。
有人来了,她只抬起头来轻轻一瞥,就又垂下头,专心为她的主人修脚,脸上既没有羞涩之意,也并没有惊慌之色。
除了她的主人之外,别的人在她眼中,完全就像是死人一样。
李白的脸已红了,也不知是该进的好,还是该退的好。
黑衫僧却已仰面大笑:“老九,你来得正巧,我刚开了坛波斯来的葡萄酒,已经用井水镇得凉凉的,过来喝一杯如何?”
除了卢九外,别的人在他眼里,也完全和死人差不多。
卢九居然微笑着走过去,对这种情况,竟似也见惯了。
李白、王飞、顾道人,都怔在那里,真有点哭笑不得。
顾道人叹了口气,悄悄道:“你说这里就是花夜来的居处?”
李白苦笑着,点了点头。
顾道人道:“那么,这僧王铁水,却又是从哪里来的?”
………………
墙头上的蔷薇和含羞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蜿蜒通向花阴后的红砖小屋。
窗子是开着的,竹帘半卷,依稀还可以看到高台上摆着几盆花。
李白记得很清楚,这里的确就是昨夜花夜来带他来的地方,但实在不知道花夜来到哪里去了,更不知道这黑衫僧是哪里来的。
今天在这里的人,昨夜他连一个都没有见过。
那白衣垂髫的少女,刚才当然也不是对他笑,她认得的显然是卢九。
卢九仿佛也曾经到这地方来过。
那么,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现在却好像越变越复杂了。
黑衫僧只叫人倒了一杯酒给卢九,道:“酒如何?”
卢九尝了一口,赞道:“好酒。”
黑衫僧道:“中土的酒,多以米麦高梁酿造,这酒却是葡萄酿的,久藏不败,甜而不腻,比起女儿红来,仿佛还胜一筹。”
卢九又尝了一口,笑道:“不错,喝起来果然另有一种滋味。”
黑衫僧道:“这酒人口虽易,后劲却足,而且很补元气,你近来身子虚弱,多喝两杯,反而有些好处。”
他居然和卢九品起酒来,而且居然还是个专家,谈得头头是道。
不只他完全没将李白这些人看在眼里,卢九竟似也将他们忘了。
顾道人忍不住叹了口气:“贫道也是个酒鬼,主人有如此美酒,为何不见赐一杯?”
黑衫僧这才转过头,瞪了他一眼,沉着脸道:“你是谁?”
顾道人道:“贫道顾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