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衫僧道:“你莫非就是那嗜赌如命,好酒如渴的顾道人?”
顾道人道:“正是贫道。”
黑衫僧突然仰面大笑:“好,你既然是顾道人,就给你喝一杯。”他挥了挥手,那轻衣垂髫的少女,就捧了杯酒过来。
顾道人一只手接过,一口气喝了下去,失声道:“好酒!”
黑衫僧却又沉下了脸,冷冷道:“虽然是好酒,你却只配喝一杯。”
顾道人也不生气,微笑道:“一杯就已足够,多谢。”
王飞脸上颜色早已变了,突然大声道:“这酒,我难道就不配喝?”
黑衫僧道:“你是谁?”
王飞道:“江南霹雳堂的王飞。”
黑衫僧道:“你知道我是谁?”
王飞冷笑道:“最多也不过是僧王铁水而已,就算你杀了我,我也要喝这杯酒的。”
黑衫僧突又大笑:“好,就凭你这句话,也只配喝一杯。”
他果然就是僧王铁水,除了铁水外,世上哪里还有这样的和尚?
那轻衣垂髫的少女,立刻也捧了杯酒过来。
王飞一仰脖子,就喝了下去,冷笑道:“原来这酒也没什么了不起,简直就像是糖水,喝一杯就已足够!”
铁水仰面大笑:“好,凭你这句话,还可以再喝一杯。”
王飞怔了怔,也大笑道:“既然如此,就算是糖水,我也喝了。”
顾道人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你骗酒喝的本事比我还大。”
卢九忽然道:“既然如此,这位李公子就应该喝三杯。”
铁水道:“他凭什么?”
卢九道:“你不知他是谁?”
铁水道:“他是谁?”
卢九道:“他就是昨天在画舫上,将你四个徒弟打下水的人。”
铁水的脸色变了,质问道:“你为何要将他带来?”
卢九却答道:“我并没有带他来,是他带我来的。”
铁水皱眉道:“他带你来的?”
卢九道:“他带我来找花夜来。”
铁水怒道:“那女贼怎会在这里?”
卢九道:“她不在?”
铁水道:“当然不在。”
卢九道:“昨天晚上她也没有来?”
铁水道:“有洒家在这里,她怎敢来?”
卢九叹了口气,用丝巾掩着嘴,轻轻咳嗽着,转脸看着李白,道:“你听见了么?”
李白苦笑道:“听见了。”
卢九又叹了口气,道:“你走吧。”
李白还没有开口,铁水已霍然长身而起,瞪着李白,厉声道:“你既然来了,还想走?”
卢九道:“他并不想走,是我叫他走的。”
铁水道:“你为什么要叫他走?”
卢九道:“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铁水道:“他骗你,你还将他当作朋友?”
卢九道:“也许并不是他在骗我,而是别人骗了他。”
铁水道:“你相信他?”
卢九道:“他本就是个诚实的少年,决不会说谎的。”
铁水瞪着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白,突又大笑:“好,好小子,过来喝酒。”
李白道:“这酒我也配喝?”
铁水道:“无论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你能令卢九相信你,这已很不容易。”
卢九微笑道:“这已配喝三杯。”
那轻衣垂髫的少女,又开了新坛,满引一杯,用一双白生生的小手捧着,脸上带着春花般的甜笑,盈盈的送到李白面前。
春光明媚,春风轻柔,满园的花开得正艳。
铁水虽然骄狂跋扈,虽然贪杯好色,但看来倒也是条英雄。
千古以来的英雄,又有几个不是这样子的?
李白虽然一直空着肚子,但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忍不住也想喝两杯了。
黄金杯中,盛满了鲜红的酒。
李白微笑着,接过了这杯酒。
他的笑容突然冻结,一双手也突然僵硬。杯中盛的,竟不是酒,而是血。
鲜红的血!
“叮”的一声,金杯落地,鲜血溅出。
铁水怒声道:“敬酒不喝,你莫非要喝罚酒?”
李白没有开口,只是垂着头,看着鲜红的血,慢慢流过碧绿的草地。
卢九动容道:“这不是酒,是血!”
铁水脸色变了,霍然回头,怒目瞪着那轻衣少女。
少女面上已无人色,捧起了那新开的酒坛,惊呼一声,酒坛也从她手里跌落。
坛中流出的果然是血,还是新鲜的,还没有凝固。
少女失声道:“刚才这里面还明明是酒,怎么会忽然变成了血?”
顾道人动容道:“酒化为血,是凶兆。”
王飞道:“凶兆?这里难道有什么不祥的事要发生了?”
铁水沉着脸,一字字道:“不错,这里只怕已有个人非死不可。”
王飞道:“谁?”
铁水没有回答,却慢慢的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慢慢的在每个人脸上扫过去。
这目光就像是一把刀,杀人的刀。
凶刀!
每个人的掌心,都不觉已沁出了冷汗。
就在这时,花丛外突然有个人大步奔来,大声道:“花夜来的画舫,已找着了。”
这人光头麻面,浓眉大眼,正是昨天被李白打下水的和尚之一。
铁水道:“画舫在哪里?”
这和尚道:“就在长堤那边。”随手往后面指了一指,指尖竟似也在不停的发抖。
………………
长堤外,一艘无人的画舫,正在绿水间荡漾着。
翠绿色的顶,朱红的栏杆,雕花的窗子里,湘妃竹帘半卷。
窗前的人呢?
春色正浓,湖上的游船很多,却没有一条船敢荡近这艘画舫的。
所有的船都远远就停了下来,船上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艘画肪,目中都带着惊慌恐惧之色,竟仿佛将这艘画舫看成了一艘鬼船,船上竟似满载着不祥的灾祸。
突然间,一艘快艇破水而来,箭一般向这画舫驶过去。
铁水双手叉着腰,纹丝不动的站在船头,黑丝的宽袍在风中猎猎飞舞。距离画舫还有四丈,他已腾身而起,看来就像是绿波上突然飞起一朵乌云,一掠四丈,已飘然落在画舫上。
在周围众人的喝彩声中,李白也跟着掠了过去。
他并不是有心卖弄,只不过是心里着急,想快点看看这画舫上有什么事令人恐惧。
一跃上画肪,他立刻就看到了。
船舱中布置得很雅致,四壁都贴着雪白的壁纸,使得这舱房看来就像是雪洞似的。在雪白的壁纸上,今天却多了串梅花。
鲜血画成的梅花。
一个人就站在梅花下,头垂得很低,一张脸似已干瘪,七窍中流出的血也已凝固,胸膛上竟赫然插着一柄刀,竟似活生生被人钉在墙上的。
刀柄缠着红绸,风从窗外吹进来,血红的刀衣在风中飞扬。
铁水拔刀。
刀已被嵌住,他用了用力,才拔出。
血已干。
没有干的血,只有一滴。
一滴血慢慢的从刀尖滴落,刀锋又亮如一泓秋水。
好亮的一把刀。
铁水凝视着刀锋,良久良久,突然大声赞道:“好刀。”
王飞也跟了过来,赞道:“的确是好刀。”
铁水道:“你可认得这把刀?”
王飞摇了摇头。
铁水霍然回身,瞪着李白,一字字道:“你呢?你可认得这把刀?”
李白的脸色早已变了。
他当然认得这把刀,因为它正是他昨夜遗失在花夜来香闺中的那柄刀,叫做碧玉七星刀,在刀锋近锷处,还刻着他独有的标记。
铁水的目光比刀锋更利,瞪着他,又道:“你可认得这个人?”
李白摇了摇头,实在不认得这个人。
这个人的脸虽已干瘪扭曲,但还是依稀可以看得出,他生前一定是个很清秀的年轻人,穿的衣服也很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