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凝望着那个女道士,缓缓道:“你每天在这里出现时,都好像是一朵刚摘下来的鲜花,因为你晚上根本不在这里。”
他轻轻叹息,接着道:“因为你是花夜来,一到了晚上,你就要出去散播你的香气。在夜色中,昏灯下,当然不会有人看得出你是刻意装扮过的,更不会有人想到,你白天竟是这小酒铺的老板娘,何况那时别人早已被你的香气迷醉了。”
女道士用眼角瞟着他:“你也醉过?”
李白苦笑道:“我也曾醉过,可是我却醒得快。”
女道士道:“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李白道:“也许我一直都将醒未醒,可是看见铁水的棺材时,我已醒了一半;看见顾道人倒下时,我才完全清醒。”
女道士道:“为什么?”
李白说道:“因为,铁水决不会是死在顾道人手上的,我知道他的武功,顾道人根本伤不了他一根毫发。”
女道士道:“难道不可能有意外?”
李白道:“决不可能。”
他又解释:“铁水本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对任何人都不会信任,对顾道人也没什么好感,所以顾道人根本不可能接近他。”
既然连接近他都不可能,当然就更不可能在他措手不及间杀了他。
李白又道:“我也知道,卢小云决不是顾道人暗算的。”
“为什么?”
李白道:“因为那鱼钩并不是暗器,要用鱼钩伤人,钩上一定要有钓丝,而那时在钓鱼的并不是他,却是花夜来。”
原来,他刚才问卢小云的那句话并不奇怪,本就另有用意。
“所以我才想不通,这些事既然不是他做的,他为什么要将一切罪名都承当下来?”
女道士道:“现在你已想通了?”
李白道:“嗯。”
女道士道:“怎么解释?”
李白道:“他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要替别人承担罪名。一个多情的男人,为了他真正喜欢的女人,本就不惜牺牲一切的。”
他黯然接着道:“一个多情的男人,若是知道他的妻子是花夜来那样的女人,本就已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所以他本就是一心去求死的。”
女道士却又笑了:“从这几点,你就能证明我是花夜来?”
李白道:“我看得出,他真正喜爱的女人只有你,也看得出这世上只有一种人能杀死铁水。”
女道士道:“哪种人。”
李白道:“女人,就是你这种女人。”
女道士道:“可是我为什么要杀他呢?”
李白道:“因为他很可能就是青龙会派来监视你的人,你觉得他对你有威胁,正好乘机杀了他,将罪名也推在我的身上。”
女道士又笑了,这次笑得却有些勉强。
李白道:“这本就是个很复杂的圈套,你本来想将所有人都套进这圈套里,只可惜你算来算去,还是少算了一件事。”
女道士忍不住道:“什么事?”
“感情!你没有把人的感情算进去,因为你自己完全没有感情。”
李白又解释:“就因为人有感情,所以卢九爷才会信任我,所以卢小云才会被我救起,所以顾道人才会为你而死,所以我才会看破你的秘密。”
那天卢九若是和铁水联手,李白早已死在那船舱里,而卢小云也早已死在那箱子里。
李白叹道:“顾道人想求死,也只不过因为他知道我也醉过,所以他嫉妒,就正如那天他发现你和卢小云在一起时的心情一样。”
因此,卢小云在晕迷中,确实是听到了顾道人和花夜来争吵,他并没有听错。
女道士静静的听着,目光仿佛在凝视着远方,忽然叹了口气:“我的确算错了一件事,只不过你永远想不到,我是怎么会错的。”
李白道:“哦?”
女道士叹道:“当时,我看你拈着那一两七钱银子会酒账时,那种毛手毛脚的样子,本来以为你只不过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笨蛋。”
那天的事,李白当然还记得。
他抢着将荷包掏出来,慌忙中一个不小心,银票和金叶子落了一地,连那一柄碧玉刀都掉了下去。
那一天之中,他既惹了事,又跟僧道结了怨,钱财也泄露了,而且还和陌生的女人来往了。他实在也没有想到,反倒因此而变祸为福。
“既然你现在提起了这件事,我也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那一千两银子的庄票,还得要你还给我。”李白笑了笑,“那两个人,当然是你故意派去的,为的只不过是要我认为铁水是这里的老大,要我认为龙抬头和花夜来是两个人。”
花夜来又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的?”
李白道:“青龙会若是真有那样的冒失鬼,青龙会也就不可怕了。”
花夜来一句话都不说,不但给了他那一千两银票,还给了他那一坛金叶子。
“这既然是你赢的,你就该拿走。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白道:“没有了。”
花夜来很惊讶:“没有了?”
李白淡淡道:“你想害我们,我们却还活着。你做错了事,也用不着我们来惩罚,青龙会的刑堂,现在也许就已为你开了。至于乔老三和王飞,究竟是不是你的人,更和我们没有关系。”
他又笑了笑:“我虽然喜欢管闲事,可是不该管的事,我是决不会管的。”
这就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卢小云也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的父亲一直用力握着他的手。他们全走了,都没有回头。
花夜来看着他们走,连动都没有动,因为她知道,自己根本已无路可走。
………………
明月如镜,湖水也如镜,镜中又有一轮明月。
华华凤痴痴的看着水中的明月,忽然叹了口气:“今天已经是十二了。”
李白点头道:“嗯!”
华华凤道:“四月十五之前,你一定要赶到宝珠山庄去?”
“嗯。”
华华凤道:“所以,你明天一早就得走。”
李白这次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喉头仿佛被一样什么东西塞住了。
一阵风吹过来,吹皱了满湖春水,水中的明月也醉了。
华华凤忽然问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把那柄碧玉七星刀,送到宝珠山庄去。”
李白点点头。
华华凤道:“你能不能先让我看看?”
李白默默的取出了那柄碧玉刀,在月光下看来,绿得也像是一湖春水。
华华凤痴痴的看着,轻轻道:“这柄刀,就是你的订亲礼?”
李白没有回答,也不忍回答。
他正想说:“这柄刀,虽然是准备用来订亲的,可是我这个人却并不一定要去订这段亲事。”
只可惜,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华华凤忽然一挥手,将碧玉刀远远的抛入湖水里。
这是李家祖传的宝物,若是不见了,那后果李白简直连想都不敢想,因此他想也不想,就跟着跳了下去。
一定要找回这柄碧玉刀!
他当然找不到。
要在这湖水里,捞起那么小的一柄碧玉刀,实在正如大海捞针一样,是决不可能的事。
等他再回到水面时,华华凤也不见了。
他心里的感觉,甚至比失去了那柄祖传的碧玉刀更难受。
因为他知道,他这一生中,是永远再也见不到她的了。要在茫茫的人海中,找到她这样一个人,岂非也正如想从水中捞起那柄碧玉刀一样?
“华华凤,你在哪里?!!”李白仰望星空,突然声嘶力竭的大叫起来。
许久,没有任何回应。
忽然又有风吹过,吹皱了一湖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