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璧君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听过,别人对她说如此无礼的话。
她虽然很温柔,但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听过别人的命令,几乎忍不住,立刻就要跳下去。
烤火的人还是没有抬头,淡淡道:“你若一定要动,不妨先看看你自己的腿。无论多美的人,若是缺了一条腿,也不会很好看了。”
沈璧君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腿已肿了起来,肿得很大。
她立刻倒了下去。任何女人看到自己的腿肿得像她这么大,都会被吓软的。
烤火的人似乎在发笑。
沈璧君等自己的心定下来,才问道:“你是谁?”
烤火的人用一根棍子拨着火,淡淡道:“我是我,你是你,我不想知道你是谁,你也用不着知道我是谁。”
沈璧君道:“我……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烤火的人道:“有些话你还是不问的好,问了反而徒增麻烦。”
沈璧君沉默了半晌,嗫嚅着道:“莫非是你救了我?”
烤火的人笑了笑:“像我这样的人,怎么配救你呢?”
沈璧君不说话了,因为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烤火的人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好像突然变成了哑巴。
外面的风还在“呼呼”的吹着,除了风声,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除了连城璧之外,沈璧君从来没有和任何男人单独相处过,尤其是这呼啸的风声,这闪动的火焰,这粗野的男人……
她觉得不安极了,忍不住又要挣扎着爬起来。
但她刚一动,烤火的人已站在她面前,冷冷的瞪着她,道:“我也知道,像你这样的千金小姐,在这种地方一定呆不住的,可是现在你的腿受了伤,只好先委屈些,在这里养好伤再说。”
他的眼睛又大,又黑,又深,又亮。
沈璧君被这双眼睛瞪着,全身都好像发起热来,也不知为什么,只觉得突然有股怒火自心底升起,竟忍不住大声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的腿是好是断,都和你无关!你既没有救我,也不认得我,又何必多管我的闲事!”
她终于还是挣扎着跳下来,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她当然走得很慢,却绝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烤火的人望着她,也不阻拦,目光中似乎带着笑意。
其实他现在若是拦上一拦,沈壁君也许会留下来的,因为她的腿实在疼得要命。
李白这一生中,从来没有勉强过任何人做任何事,望着沈璧君走出去,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别人都说沈璧君不但最美丽,而且最贤淑,最温柔,最有礼,从来也不会对人发脾气……现在,他却看到沈璧君发脾气了。
能看到从来不发脾气的人发脾气,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沈璧君连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对这不相识的人发脾气。这人纵然没有救她,至少也没有趁着她晕迷时,对她无礼。
她本该感激他才是。
但也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人要惹她生气,尤其是被他那双眼睛瞪着时,她更控制不住自己。她一向最会控制自己,但那双眼睛实在太粗野,太放肆……
外面的风好大,好冷。
夜色又暗得可怕,天上连一点星光都没有。
这哪里还像是秋天,简直已是寒冬。
沈璧君的一条腿由疼极而麻木,此刻又疼了起来,一阵阵剧痛,就好像一根根针,从她的脚,刺入她的心。
她虽然咬紧了牙关,却再也走不动半步了。
何况,前途是那么黑暗,就算她能走,也不知该走到哪里去。
她虽然咬紧了牙关,眼泪却已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从来也不知道,孤独竟是如此可怕,因为她从来也没有孤独过。她虽然是一朵幽兰,但却并非出于污泥,而是在暖室中养大的。
轻伏在树干上,她几乎忍不住要失声痛哭起来。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一只手,在轻轻拍着她的肩头。
她转过头,就又瞧见那双又大又黑又亮的眼睛。
李白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捧到她面前,笑道:“喝下去,我保证这碗汤绝没有毒药的。”
他望着她,眼睛虽然还是同样黑,同样亮,但已变得说不出的温柔。他说的话虽然还是那么尖锐,但其中已没有讥诮,只有同情。
沈璧君不由自主的捧过这碗汤,双手捧着。汤里的热气,似已将天地间的寒意都驱散,她只觉得自己手里捧着的,并不只是一碗汤,而是一碗温馨,一碗同情……
她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入汤里。
………………
山神庙仍是那么小,那么脏,那么破旧。
但刚从外面无边的黑暗与寒冷中走进来,这破庙似乎一下子变了,变得充满了温暖与光明。
沈璧君一直垂着头,没有抬起。她从来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流泪。
甚至在连城璧面前,她也从未落泪。
幸好,李白好像根本没有留意到她,一走进来,就躺到角落里的一堆稻草上,淡淡道:“快睡吧,就算要走,也得等到天亮……”这句话好像还未说完,他就已睡着。
那堆草又脏,又冷,又湿,但就算睡在世上最软最暖的床上之人,也不会有他睡得这么香,这么甜。
这实在是个怪人。
沈璧君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但不知为什么,她只觉得在这男人身旁,是绝对安全的。
在醒着的时候,他看来虽然那么粗野,但在睡着的时候,他看来却像是个孩子。
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在他那两道深锁的浓眉中,也不知隐藏了多少无法向人诉说的愁苦、冤屈、悲伤、忧郁……
沈璧君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她本来以为,自己绝不可能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旁边睡着的,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
长夜已将过去。
在一座古朴幽雅的庄园中,主人静静的坐在最隐秘的屋子里,但屋子里没燃灯。
黑暗中,慢慢的现出一条纤小朦胧的人影,慢慢的走到他身后,轻轻的替他捶着背,柔声道:“你看来也有些累了。”语声柔和甜美,带着种无法形容的吸引力。
主人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窗纸渐渐发白,曙色照亮了那人影。
她身材不高,但曲线是那么柔和,那么匀称,圆圆的脸,眼睛大而明亮,不笑的时候也带着几分笑意。
她笑得不但甜美,而且纯真,无论谁看到她的笑容,都会将自己所有的忧郁和烦恼都忘记。
小公子!
小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过了很久,主人才叹了口气:“你说的不错,李白的确不是个普通人,我不该小看他的。”
小公子道:“所以,你就不该放过他!”
主人道:“我要让人知道,我说出的话,就是金科玉律!”
小公子道:“可是……纵虎归山……”
主人打断了她的话,微笑道:“不出十天,他们就会来找我。”
小公子道:“找你?你说他们会来找你?”
主人道:“一定会来!”
小公子笑了:“你认为李白有毛病?”
主人道:“李白虽未必,但沈璧君非来不可。”
小公子道:“你有把握?”
主人道:“你几时见我做过没把握的事?”
小公子道:“她为什么要找来?”
主人道:“因为我会将她的心留在这里。”
小公子眨着眼,吃吃的笑了。
主人道:“你不信?”
小公子笑道:“我只是想不通,你用的是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