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渚正在伸向食盒的手停在半空,好像怕他的动作会打碎一个梦境。
“澜洲哥哥……”已经有多久不曾听谢霏这样唤他,像是很久远的梦。
谢霏也为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吃了一惊,随后羞愧得恨不得咬断舌头。
真是饿怕了,为了一口吃的,居然谄媚如斯,把爹爹的骨气都丢尽了。
谢霏在心里给自己一顿骂。
“还站在那里做什么?有胃口不过来吃?”江渚恢复了平淡无波的神态,从食盒里又拿出一碗粥,放在自己面前。
谢霏磨磨蹭蹭走过来,坐在锦凳上,看看自己不能分叉的手,回头想叫玲珑。
“张口。”一匙粥已经递到谢霏嘴边,见谢霏盯着粥犹豫,“我并非是有耐心的人,只是想你早些养好伤,不要给我添麻烦,而且,你这么丑看着伤眼睛。”
谢霏生气地鼓起腮帮子,闭了闭眼,张嘴吃了。
江渚压住想要上扬的唇角,拨动碗里的粥。
吃了一口便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从前江渚喂她吃饭是常事。
她是早慧之人,很小的事都记得,何况四岁以后才认识江渚。
从前的记忆打开,她对江渚的畏惧在吃食面前消散,渐渐重回了十六岁时的心性。
有可口的吃食便忘乎所以,食不言寝不语,抬起下巴指指肉丸,再用手指指酥鱼,眼神示意酥肉饼,让江渚忙得不亦乐乎。
别的还好,肉饼却要撕开,一小块还得夹上肉,筷子或者汤匙都不方便,只能用手指夹着吃。
江渚撕下一块肉饼,递到谢霏口边,谢霏吃得高兴想也没想,小兽一样咬上去,江渚却如遭雷击般突然撤回手指。
看着江渚手里拿着没有松开的饼,谢霏有些不知所措又委屈。
旁边盯着的玲珑感同身受,怒目圆睁:在吃食上耍弄人,最不能忍。
珊瑚的脸却涨红了。
江渚敛了敛心神,皱眉看手指上夹着的饼,不知如何处理好,抬头看见谢霏正安静又可怜地盯着他手里的饼。
心中叹口气,只好再次小心翼翼把饼递过去,同时小声提醒:“莫要咬到手指。”
谢霏恍然大悟,原来是怕疼,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远离江渚手指用牙尖夹走饼,开心地咀嚼起来。
玲珑也明白了,怕咬是可以原谅的。
但是之后无论谢霏怎么示意指点,江渚都只当没看见,再不给她喂饼。
不喂便不喂,谢霏懂得知足,吃肉吃鱼还有肉丸也能吃饱,难为江渚记得这些都是她爱吃的。
看看吃得差不多,江渚起身去净手,吩咐玲珑和珊瑚,再喂谢霏吃些肉饼就不能再多吃了。
“本不该吃这么多肉,用罢饭去廊下走动消食,明日要吃些素菜。”江渚说罢便匆匆出去了。
听着江渚的脚步声消失,玲珑奔到桌案前,湿帕子擦了手,就拿起肉饼喂给谢霏。
“玲珑你也吃。”谢霏示意盘子里还有很多。
玲珑也不客气,谢了小姐,给小姐吃一口左边手的,自己吃一口右边手的。
旁边的珊瑚静静地站着,她面前像有一道透明的屏障,小姐和玲珑在里面,她在外面。
江渚此时已回到自己的书房。
坐在书案边许久,缓缓拿起左手细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拇指和食指尖合在一处,却有酥麻的感觉升腾起来。
他的耳根发热,随后身体也觉得有些热。
深秋季节怎么这般热?烧了地龙么?这是书房,并没有什么地龙。
“备水,我要沐浴。”江渚向外吩咐,烦躁地扯一扯衣领,却扯到了那根丝绦。
拉出那块金牌,细看凤舞龙吟四个字,渐渐地每个字都生出一张小口,红润饱满……江渚抬手把金牌塞回去。
“水怎么还没有备好?这个时辰便熄火了吗?”江渚只觉火气蒸腾。
接下来的两日江渚并未出现,玲珑和珊瑚都松口气,珊瑚还对玲珑的“大……大……大”“姑……姑……姑”嘲笑一番。
“江大人瞪起眼睛,就是很吓人嘛!”玲珑嘴上为自己的懦弱表现辩解,心里懊悔得要命,无数次设想当时自己如何勇敢而冷静地直面江渚,恨不得给她机会重来一次,她一定表现得临危不惧。
江渚人虽没来,东西却源源不断送进来,仅这一季的衣裳就有十套,由内到外各个品类的配备齐全,同衣装搭配的还有各种首饰和鞋子,令玲珑和珊瑚像是乍富的穷人目不暇给。
谢霏脸上的身上的伤恢复得很快。
听月娘说,用的是极难得的外伤药膏,江少师也只有这么一瓶。
看看多数地方开始结痂,谢霏不舍得再用那药膏,偷偷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这样的好东西可遇不可求,不能浪费。
可是无论怎样的世外桃源,也终是有人闯入。
“姑娘,镇远侯夫人来了。”珊瑚进来禀报。
该来的躲不过去。
“替我更衣。”谢霏吩咐。
海棠色的吴绫宽袖短襦,掌宽的腰束上青湖色湘缎绣海棠百褶裙,一头锦缎样的乌发绾了轻巧的双燕髻,插上一支白玉镶金金凤吐珠钗,无需粉黛,就算伤痕累累,也是娇俏佳人。
谢霏带着玲珑和珊瑚来到客堂。
坐在主位的镇远侯夫人何氏,保养极好的手端着茶盏,面露嫌弃,下面左首坐着镇远侯的嫡幼女,许承恩的四姐许玉娇,户部郎中周柯的夫人,看见谢霏进来倨傲地昂起头。
旁边尚有四个丫头个个同许玉娇一样神情傲慢。
谢霏走到何氏面前行礼,“静雪见过舅母,不知舅母找静雪有何事?”
“谢静雪,找你有何事?你在谢老夫人寿宴上,让我们侯府颜面尽失,还不知道羞愧,怎么好意思开口问有何事?”
许玉娇不待母亲开口,便是一顿指责。
何氏也不说话,碗盖拨着茶叶,任由许玉娇发飙。
“怎么,周夫人可以替代舅母了?”谢霏转向许玉娇。
“你叫我什么?周夫人?我是你表姐,亦是你将来的四姑奶奶,自然可以替母亲训斥你这个未过门的弟媳。”
许玉娇自来嫌弃丈夫家门庭低,当时是看中了周柯的相貌和能说会道,在外面便时常以侯府嫡小姐自居,并不愿人说她是周夫人。
“未来的弟媳?难道你们来这里,不是因为祖母已经让母亲去侯府退婚么?”谢霏凉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