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进来的人,祠堂里有人暗中窃笑:这香,怕是燃不成了。
“长姐,妹妹不敢!妹妹只是劝慰陈姨娘,凡事皆有例外,凡事也皆有定数,不可强求,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谢霜神情平静地解释,心里却并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那么二妹妹是有心呢,还是无心呢?”谢雯贴近谢霜,盯着她的双眼问。
“你真的让人恶心,贱人。”谢雯极小的声音说,只有谢霜能听见。
谢霜脸上还挂着笑,指甲却几乎掐断了,这些阴人的招数从来都是她玩儿的,没想到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土贵女,也玩得如此熟练。
“长姐,这事并非妹妹所求,是听从长辈们安排,至于五妹妹入族谱,更是非妹妹能做主的,还望长姐明察。”
谢霜的笑换成了强颜欢笑,有委屈,有隐忍,更有大度和宽容。
“谢雯,不要耽误霜儿入族谱,你且带陈姨娘下去。”许氏没想到临时生变,只觉得事事不顺,又不能说是为了与侯府再结亲才让谢霜入族谱。
“各位族老,各位长辈,谢雯是谢家长房嫡长女,就算是我出嫁,谢氏族谱中,也有我谢雯谢锦素的名字,这祠堂我进得,便也问得。”
“我只问族老,谢氏族谱之中女子,可有一位是以庶女充嫡女?”
几位族老面面相觑,想了许久,又拿族谱翻看,才摇头说没有。
“既没有,为何开这先例?若是开了先例,那么五妹妹来日也要入族谱,却待如何?再有庶子女呢?”
谢雯指指堂外站着的兄妹俩。
陈姨娘有些发懵,不明白大姑娘这是帮她还是不帮她。
族老们无言以对,看向许氏。
“各位族老,谢霜是我自愿纳入名下,与琳琅不同。”许氏看一眼谢明的正房夫人王氏。
王氏本就沉着脸,这时听妯娌说这话,脸色更是难看,这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她若是沉默便是不愿,以后落得心胸狭窄的名声;她若说愿意,这件事就无法收场,庶子女都成了嫡子女,谢家岂不成了西京城的大笑话?
“大嫂,这事与我没什么干系,莫要牵扯到我。”
“没听说哪家夫人一定要把庶子女记在名下,又不是自己不曾生养,大嫂做的事,弟媳不敢议论,可是也别拿我来与大嫂比较,毕竟弟媳不是掌家夫人,没有大嫂的气量。”
王氏本不是善言辞的,被逼急了,居然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隔墙的谢霏和玲珑珊瑚互相使个颜色,一同竖起大拇指——谢霏竖起的是一只缠成茧的手。
许氏脸色也不好看,正要催促族老快燃香,站在后面的谢铮也站出来。
“母亲,这样有失公允。”谢铮说话时有些挣扎,看了一眼谢霜,谢霜不敢置信地看着谢铮。
谢铮收回目光继续说:“嫡就是嫡,庶也只能是庶,既然分嫡庶,便是嫡庶有别不能混淆。”
“兄弟姊妹间相处时,不必分得清楚,当同样爱护相助,但若是上族谱这样关乎身世的事,若是混淆,对嫡子女或是其他庶子女,都有失公允。”
谢铮做了一篇关于嫡庶的短文,论证了一番,说完了在瑟瑟秋风中,竟然冒了一头汗,不知是违心愧疚,还是真的热。
族老们看看天光,吉时已过,这族谱是上不成了,庶女也还是庶女。
“祖母,母亲……”谢霜还想挽救一下。
“罢了,这件事便这样吧,咱们谢家,不能改了自古到今的规矩。”
谢老夫人只能发话,让谢明送几位族老回府,带着谢府的子孙们,离开了祠堂。
谢霜保持着处变不惊的姿态,但是心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墙外的小角亭,江渚起身,看一眼终于安心的谢霏,迈步走下角亭的台阶。
回宅子的路上,谢霏心情好起来,却不敢和沉着脸的江渚说话,路过街市时,悄悄掀起车帘的一角向外看。
看了一会儿谢霏认出来,这是她十六岁时的东市。
十年后这里有很大变化,从现在多半是寻常杂货米粮的铺子,变成了西京最着名的寻欢作乐的去处。
谢霏一边看着每一家店铺,一边对照着后来变成的样子,觉得很有趣。
正看着,忽然路边一位面容清秀俊朗的青年停下来,看着车窗里面露出半张脸的面带疤痕的小姑娘。
谢霏刚开始没注意,待她看清那张脸时,怔了片刻,随即脸色变得苍白,“砰”地一声,放下窗帘还死死按住,忘了自己手上的伤。
江渚正看着谢霏一脸兴奋地观景,她表情的变化都看在眼里。
尤其谢霏那么剧烈的动作,她的手一定很疼,但是她一点反应没有,只是用力按着窗帘,好像一松开,就会放进什么妖魔鬼怪。
江渚敲了一下窗,十七出现在另一边的窗口。
“去看看,方才路上有什么异常。”
十七没出声消失了。
谢霏还保持着那个动作,双眼有些失神。
“把手松开,过来。”江渚温声说道,伸出手。
谢霏目光慢慢聚焦,转向面前那只指节修长的手,再慢慢松开窗帘,把又在渗血的手放在江渚手上。
“看见了什么?或是……看见了谁?”江渚试着问。
他发觉谢霏有什么隐藏的心事,并不是落水引起的,她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恐惧,随时就会出现的不安,并没有那么简单。
“没有谁。”谢霏摇头,目光又在游离。
她看见了那个人,那个让她提起名字就忍不住发抖的人,那个看着她七窍流血,疼得抠断手指无动于衷的人,陆渊亭。
她谢霏本以为只要她想,她就可以永世不再见他,可是这么快,她就再次看见了那张脸。
车厢“笃笃”两声,十七的声音极轻,却足够江渚听见:“方才在路边一直看着我们马车的,是清远伯府公子陆渊亭。”
清远伯府……那个败落的清远伯府?
江渚又看一眼神思不属的谢霏。
清远伯是最后一代袭爵,所以陆渊亭只是公子,并非世子。
谢霏与这位清远伯府公子,能有什么纠葛?